我一个人的新藏线
我今年又去了一趟新藏线。
其实很多年前已经去过一次，但那次是一群人。而这一次，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一台车，一场大梦一声歌。
入藏走了青藏线，格尔木出发的时候不幸遇上大雪封路，在酒店刷了一晚上地图，当显示淤堵的红色散去，天还没亮。怕再有变故，我摸黑开车冲进了巍巍昆仑。
青藏线的路很难走，重货把国道压成了波浪形。海拔高的地方不仅有飘飞的雪花，路上还有层层的薄冰。货车都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在蠕动，我开的手心都泛出了汗。高反是一定有的，海拔过五千头就开始发胀了，这感觉我熟。
因为耽误了一天路就变的很赶，到唐古拉山镇已经是中午，在路边小店吃了口面条。店里有一个大火炉，但并没有熊熊燃烧。吃饭的都是货车司机，黝黑的面庞，杂乱的头发，时不时往我这边瞟一眼。
的确，11月份还能独自驱车走青藏线的都是勇士，更何况还是位女勇士。
翻唐古拉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高反到头疼欲裂，山上下了雪，货车排成长龙蜿蜒在雪白的路上，下山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那些巨大的山脉泛着冰冷的铁青色，夕阳照在黄白相间山坳里，发出迷人的七色光彩。
堵车在青藏线是司空见惯的事。我窝在车里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前面是一片红色的车尾灯，曲折蔓延在山的尽头。
到那曲已经凌晨三点了。我住的那家酒店前台坐着一个小伙子，已经睡的东倒西歪。我虽然腿已经有点软，但还是成功的爬上了五楼。是的，并没有电梯。
房间很温暖，我灯都没开，摸着床就扑了上去。头疼的像被敲裂的瓜，我是骂骂咧咧的睡着的。
那曲到拉萨就好走了许多。在拉萨住了一晚上，那天的拉萨太阳很足，布达拉宫还像我10年前初见它那样，巍巍峨峨，不接人间烟火。
我走的是新藏线的北线，第一天开到萨迦县。不远，据拉萨330多公里。路上车不少，也没什么风景。到萨迦天已经黑了。酒店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湖。太阳沉入湖边的山里，天就变成了赭红色。酒店的停车场很大，只有四五台车。几个小伙子好像是刚到，正嬉笑着从后备箱卸东西。四周很安静，街上也没有行人。晚上窗外有点点星火，我泡了一盒面，心情舒畅。
第二天去昂仁，路上车少了不少。路开始盘山，一圈又一圈。湖也多了起来，景色开始变得苍茫，垭口上风都很大。天上阿里开始露出了它最真实的模样。
傍晚的时候，路过冈仁波齐，依然是奶油冰棍的模样。淡季景区已经关门了，路边的店铺都大门紧锁。为了方便来转山的人，冈仁波齐山脚下酒店饭店盖成了一个“度假区”的模样。我住在萨嘎县一个像城堡一样的酒店里。酒店很大，也很破。我问这附近哪能吃饭？老板说这季节饭店都关门了，吃是吃不上了。后面有个超市可以买点方便面。怕我找不着老板还好心的陪我去了一趟。超市倒是很大，但橘子长了毛，面包过了期。我买了盒午餐肉，却连开口的工具也没有。我边走边研究午餐肉，老板喋喋不休的跟我说着他宏伟的酒店改造计划，这要做个酒吧，那要改成个餐厅，这要种上花，那边要挂一幅画……
终究还是又吃了泡面。晚上服务员搬来了台制氧机。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但还是好奇的开了机。鼻子里第一次插上了管子，在神山之下，我找到了一种生命垂危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出发的时候，倒车镜里都是冈仁波齐的巍峨。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车了，临近札达土林山变成了沟沟壑壑的条纹状，还有很多红色的山，美的狂野又妖异。我本来是想开去古格王朝再看一眼那座孤城，但半路发现轮胎鼓了一个包。我蹲在路边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了。
这个季节坏在这段路上，没人来的及救你。
路过一个哨卡黝黑的小战士跟我要边防证，翻半天忘了放哪了。小战士把我“请”到路边，笑嘻嘻的告诉我慢慢翻……
在不知道翻过了第几座山的时候，我看见了远处那片红色的城。像极了浮在云间的妖精的城。那是狮泉河。阿里的首府，我这一路上经过的最大的“城市”。
车爬到山顶的时候我伸出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眼前是一大片被群山环绕的山坳。绿黄相间，苍茫的无法用言语形容。那是岁月风平，衣襟开花的震撼，我忽然想起了史铁生的一句话：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可是在阿里，没人能燃起欲望。因为你的渺小，触手可及。
狮泉河变化很大，路也修好了，不像以前那样破烂。城边山上那个我曾登上过的小凉亭还在，但没有了飞扬的经幡。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二十多岁，绿鬓年少金钗客，对生活还没有什么感慨。仍坚定的相信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我很想念那个曾徘徊在219国道上神采飞扬的年轻的灵魂。
在酒店点了外卖，我下了楼，坐在车后备箱里等着我的烤包子。阳光很暖，矿泉水被晒成温润的模样。我眯着眼睛，有点心旷神怡。
在修车厂检查了轮胎，最后却只换了副新的刹车片。
据说狮泉河到三十里营房的路上只有两个加油站，我早早加满了油，到红柳滩还特意找了找，确实是没有加油站。班公湖美的支离破碎，喀喇昆仑山脉横亘在眼前，我以前觉得它巍峨的不像人间的山。不知为何，这次看却感觉有点平易近人了。开到三十里营房依然是傍晚，住的酒店就是个简易板房，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神仙湾。老板给我开了门就再也没露过面。
板房里只有一张床，厕所还开了个小窗户，我往上望去，外面是一辆货车，司机在里面睡的正香。这里晚上会停电，老板只能用发电机发电。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响彻整晚，屋子里也很冷，这里是茫茫大山深处，是孤独最写实的地方。梭罗说：“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真诚地活着。”
那一晚我无比的真诚。
我依然是摸黑起早走的，冻醒的，四周黑漆漆，我分不清方向，甚至还走反了一公里。这是新藏线最难走的一段路，修的尘土飞扬。有一段路我甚至开了低速四驱。盘旋下山的软沙土路，起伏跌宕的蘑菇包，我的后车窗慢慢被沙尘糊满，我和车都脏的不成了个样子。
爬上一个山头的时候，眼前出现一片冰川。苍茫的像神的目光，阳光照在上面泛起一片一片的白光。我放了首新裤子的歌，然后热泪盈眶。
我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风景，但这一次却败下阵来。我仿佛真的看到一个时间旅人，从身上拍落两场大雪，由心里携出一篮火焰，独自穿过了那一整个冬天。
在路上还遇见一只藏狐，我摇下车窗和它打招呼。它呆萌的看着我，我把饼干分给了它。路过烈士陵园我鸣了笛，愿那些孤独伟大的灵魂安息。
到叶城要攀爬昆仑山，路很窄也很险，旁边就是万丈悬崖。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样子。因为很多年前走这里的时候是个深夜，下着大雪，司机大哥跟我说这旁边就是万丈悬崖。但我那时候并没有信他。
如今我看见了。原来大哥终是没有骗我。
到叶城新藏线就结束了。我没有在叶城停留，直接开去了和田。在新疆水变成了柔软的绿色，叶尔羌河蜿蜿蜒蜒的陪伴我许久，路上遇上了沙尘暴，下去检查轮胎的时候被吹成了狗。高速公路上都旋转着迷离的沙子。大漠的风带着温暖的粗粝，吹去旅人的一身风尘。
7995公里，我孤独的日夜兼程。都说风景在路上，但我更觉得风景在心里。我怀念自己独自驱车穿行在无人区的样子，那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海阔天空，让你拥有一个坚如磐石疯如狗的灵魂。
路过羌塘的时候哨卡的小战士不停的叮嘱我注意安全，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放羊的藏民驱赶着羊群从我的车前经过，我打开车窗，天空湛蓝，群山是绵密的绿。
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但我们仍可以勇敢的去追求一切梦里有的东西。赢得一生欢喜，不为世俗所及。
愿有梦的你，仍存天真常在，一如少年，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