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短诗之一
一刻
依然看见那个少女
那个夜晚
我仍然看见月亮
水依然流过
手指划动时
那片动人的水声
贮满河边的小屋
我在小屋里绘画
壁上贴满黑亮的头发
1982年于曲阜
2
与平山和尚的对话
平山和尚，不知何许人。顺治某年秋，突至大珠之石门寺。寺僧异其貌，不敢纳，乃宿大雄店中。未几，复有伟干虬髯者至，与之偕宿。寺僧愈疑，夜侦之，声喘喘，与难辨，时闻涕泣声，乃意其非常人。质明，将礼之，而已不知何时行矣，壁间墨迹淋漓，则所题《秋怀》诗十七首也。
——《增修胶志》
走了很远的路
很累
一盘腿
就坐进山里
我看见你设下的那盘中国象棋
正好走成我的残局
便拈起一个子
外面的天就黑了
秦时的月照来
宋风剪剪
有洞箫怯怯吹起
把满园的竹吹成些
纤纤弱弱的女子
这时候有墨香依依
你挥洒的笔迹淋漓未干
我面壁而立
竟站成其中的一句
久久地
一声鸡啼自某一首飞出
穿过几百年
击中我凡俗的心
我已记不清来时的路
只记得进门时
几处低低的松枝轻抚了我的头
那是你伸出的手
1989年于青岛
3
内流河
开始就是个错误
流程延伸一步
痛苦就延伸一步
却总也止不住
漫溢的情愫
于是
那痛苦便被
一次次重复
写于1986年
4
每天上午的冷
每天上午我裹紧大衣
困在沙发里
每天的冷自墙面生出
每天上午
我泡一杯浓浓的中国茶
倒满两个以上的茶杯
我自己饮其中的一杯
而每天的冷
都从另一只茶杯里生出
现在我抱住了
梵高的向日葵
这唯一的火炉
烤不热那些清冷的椅面
狗友们不知缩进了哪一只蚕茧
冬眠在某个高度
我却被市声困扰
出去看了看
人们都去买花
都笑 都看我
我便赶紧退回屋里
裹紧棉被
连打几个喷嚏
1989年于青岛
5
再度敲门
有一只手在举起
怪异之手
无法斩断
墙很厚
门是墙最厚的部分
我知道墙很厚
我知道门是墙最厚的部分
有一只手在举起
灵性的指节不是枪
扎一针会流血
它举起
一如既往地敲
就有了声音
就有了敲门的声音
以手敲门的声音
以稚嫩的手敲门的声音
敲门的手不戴手套
在冬日的阳光里
残缺而健康
1989年于青岛
6
一日
一日
我去了朋友家
朋友不在
朋友的妈妈告诉我
他已去了远方
走出朋友家
回头望望
已望不见自己的家门
是否此时
妈妈也在门口
告诉寻找我的朋友
我已去了远方
1989年于青岛
7
流过黑夜的河
动人的喧响
流过黑夜的河
因黑暗而更灿烂
干旱持续的季节
使人们听见水的声音
想起凋敝的水草
和沉在谷底的往事
使目光温暖
使刀疤明媚
载满声响的河流
感动了沿途尘封已久的窗子
人们就着河水
重新安排村庄的布局
和孩子的童年
寂寞难耐的时刻
多少手掬你的水声
虔诚地放在胸口
流经黑夜的河流啊
在一声一声呼唤里
流成少女的祈祷
比希望更深
比时间更长
1989年于青岛
8
患者
痛苦是
出去的愿望
渴使我想到水
寒冷使我想到阳光
不洁的谷物
使我们枯瘦病弱
坐在屋里
想象雷电中受孕的呻吟
能否持续成一声鸡叫
擦亮岁月
伤痕触手可及
残存的灰黑或许
是扎在深处的根
使我们还能够相信
这样肥大的号衣
将流行在明天的大街上
以手重新支起头颅
这时候风景里
一只斜插的目光
暗透千层窗纸
于墙的外面
结满了精神病人的笑
1989年于青岛
9
朗费罗
被茶隔开
不知你忧郁的眼
包含了对我的打量
一个阴冷的日子
我感到坎布里奇渐渐吹劲的风
那些黑色的手
被你摇动
拼命伸向空中的手啊
是你一生雕成的像
象翅膀 扇动新大陆
最动人的事物被你矗立
扶着你的诗行
胡子朗费罗
让我歇息一会吧
好抬起疲倦的头!
张望的眼
1989年于青岛
10
声音
有一种声音
让我不能安眠
像许多脚步
杂踏过感觉的领空
白天我走出门去
依旧很沉着
却总有霉烂的气息
走廊般沿着我
一种声音
折叠在书里
煮沸在水里
升起在与另一个人的对饮里
这声音能否持久到
使大理石腐烂
到处都是枯败的稻草
不幸有理由使它们茁壮
成不可改变的事物
看，落叶般的声音正镶满
前面的路段
让一个忧郁千年的人
手握鲜花
从上面走过
1989年于青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