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花事录(1)
阎罗殿正在审理我的案子。
他们说我偷盗了幽冥兰,复活了一个凡人。
执法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要把我送到专司奸盗杀生的寒冰地狱。
1
我是花烬,十殿阎王里第十殿的执事。
我的上司是轮转殿君薛礼,此刻正一脸倨傲地立身堂前。
“我们轮转殿想要复活一个凡人,有的是办法,用得着跑去偷那破花吗?”
“明显是冤案,包黑子你会不会审,赶紧宣判。”
说得好!他这护短的样子,在我眼中瞬间光芒万丈,差点忘了平时是怎么剥削压迫我的。
阎罗殿,专司冤假错案。殿君包拯,对,就是那个大公无私的黑子。
“薛殿君,稍安勿躁。花烬确实偷了幽冥兰,也确实复活了季风廷,这都是有实据的,至于是否还有隐情,我自会严查。”
他挥着手,令鬼差先将我押下去。
薛礼上前拦住,鬼差们神情戒备。
“殿君,我没有。”我着急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信你没那么蠢。”
他眸光坚定又戏谑,我顿时有些无言,心神却渐渐稳了下来。
鬼差们犹疑着不敢妄动。
他在我肩上沉沉一按,仿佛有什么东西灼热地印在了我肩上,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我突然想起来了,季风廷确实求过我。
2
季风廷是一个月前来到冥界的新鬼,白衣清萧,俊雅澄澈。
可惜,春风及第后便遭了强盗,来到冥界后一直郁郁寡欢。
我见他文采斐然,工致稳健便留在身边做了个书吏。
第十殿的工作不仅要根据其他九殿的报告区分善恶,核定等级,登记造册。还得根据各鬼的表现,发往四大部洲投生。
因此,尽管人间的出生率不高,我们的工作却依然忙到分身乏术。
“花烬,剩下的事交给你,辛苦啦。”
殿君薛礼,堂前身着墨色锦袍,神色严峻,执法如山。可一下堂就原形毕露,薄衫一宽,玉带一卸,十足放荡不羁的嬉痞模样。
这一转身的功夫,把名册往我手上一搁,抱着一个四方盒就要开溜。
“不辛苦,我活该。”我长叹了一声:“殿君要去哪?”
“本君的事,少打听。”他嘘了一声,眨着眼遁了。
手上是第五殿送来的的名册,有两个冤死之人要尽快审批完,才能返阳去申雪。
嗯,加急,我看着案牍上的册子,哪一个不是加急呢。
季风廷在一旁研着磨,失神地盯着我手里的两个名字。
他很少提及人间的事,我也没有多问。
他刚到时就属于可以优先投胎的一批,根据功德名录,下一世他依然富贵,且长寿。
可他不愿意,想要在冥界等着自己还未过门的意中人。
我感念他一片赤诚,便暂时留下了他。
可当他看到了那两个名字,明显有些不对劲。
“花执事,我可不可以去人间看看,我担心......”。他急切地出言求我。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人鬼殊途。不管是什么理由,贸然出界,一旦被巡游使发现,便可当场缉拿格杀。
人死为鬼,鬼死为希夷,也就是虚无。
这也是为什么几万年来冥界从不会满的原因。
3
季风廷向来寡言少语,我以为拒绝后他就会死心,没想到却一再求到我眼前。
我追查了生死簿,了然他担心的是什么,然而天命有定,决不允许他轻易扰乱。
所以,我卸了他的职,以免他铤而走险。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
他真的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去了人间,并且用了起死回生的幽冥兰。
幽冥兰是四大神花之一,开在暗夜里的莹莹之白,触之必死。所以相当于一命换一命,我怎么会为了他打伤花使,偷盗幽冥兰?
触之必死,奇怪,我为什么还没有消失于无形?
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依稀只记得午时,薛礼带回来一只小腾简,冥界十二神兽之一。
“花烬,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它呲着牙,炸着毛,嫌弃又愤怒地冲我挥舞着刚冒芽的利爪。
我有些无奈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殿君,就它这个脾气,你屋子里那些宝贝都不想要了?”
薛礼喜欢收集一些珍稀物件,包括一些上古神器(大多是碎片);花草(培育阶段);古籍(修复中)……
总之,就跟人间那些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薛礼他管人,还特别严格。也不知道从哪整来一套系统审查标准,就算他开溜,我们也得乖乖干活,不然就得被系统提醒。
真真是个黑心鬼。
“也对,那就暂时交给你吧。”
他把腾简塞到我怀里。
我只想把自己刚才的话给吞了。
叫你多嘴。
4
“花烬,你还好吗?”
流霜轻轻拉着触铃,将我的思绪唤回。
我轻快地靠近牢门,想要如往常一般向她诉说着体己话,却猛然发现她身上手上的伤,触目惊心。
“流霜,真的是我打伤了你?”
她微微一颤,缩回了手。
流霜是我在冥界最好的朋友,我们亲如姐妹无话不谈。
她是北方鬼帝城的花使,负责照料罗酆山的幽冥兰。
人人都知道奈何桥边的彼岸花,但那只不过是能唤起前世记忆的孟婆汤解药罢了。真正能让人起死回生生肌塑骨的其实是幽冥兰。
“花烬,你那日好像着了魔,带着轮转殿的令牌进了罗酆山就直奔花圃,我想拦下你,结果却被你打晕了。后来,听说你…居然为了这么个人,值得吗?”
流霜反握着我的手,痛心疾首地为我蹙着眉。
我无奈,她不信我。
“流霜,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不过你知道的,我心里有喜欢的人。”
当时留下季风廷,一方面是因为他字写得好,做事耐心又细致。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他的某个角度长得像厉温,那个我心心念念的人。
5
厉温,楚江王殿殿君,主掌着令鬼界闻风丧胆的剥衣亭寒冰地狱。
第一次见到他,是途经桃止山时,遇到了一只试图逃出鬼门关的伤魂鸟。
无奈我的法术并不比拘捕它的差人好,差一点就要被它抓花了脸。
厉温就是在那千钧一发时出现的,一身骑装神采奕奕,剑眉斜飞入鬓,落下几丝黑发,衬着侧脸飘逸绝俗。
一挑眉,一挥手,那鸟便被束缚住了。他俯身扶起我,眼里的神采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完全不似传说中的冷峻狠戾。
救命恩人呐,所以我一心想出五方城,来十殿办事,结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竟然把我分到了轮转殿。
“流霜,季风廷怎么说?”我虽然不记得那日发生的事,但季风廷应该是知道的。
流霜摇摇头,眸光暗淡。
“听说拘了魂回来审,只说当日接到你的传信,让他赶往罗酆山,他刚到就被打晕了,醒来已在人间,他以为是你悄悄帮了他。你知道的,量魂钟前,是不会有假话的。”
我明白了,自己是掉到了一个设计好的圈套里。
可我偏偏想不起来那日我出了轮转殿后的任何事。如果没有新的证词,我很快便会移交寒冰地狱。
我虽然想见厉温,但绝不希望是这样的方式。
6
牢役们对我非常客气,一应都是最好的。都说薛殿君发了话,若是谁敢使绊子,那就是断了自己轮回的一切生路。
我只知道他看着有些混不吝,却没想到能公然这样维护我。
手上是流霜送来的一些日用的东西,还有一两件解闷的小玩意,她总是很心细。
我把玩了一会儿,却觉得越来越乏,甚至有些昏沉,心里却异常暴躁,总想要冲破这牢门杀出去还自己一个清白。
静坐了一会儿也不管用,只觉得眼前一红,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一掌劈向了牢门。
牢役们闻声赶来,挥舞着刀斧却又怯怯的不敢近前。
我肩上被薛礼拍过的地方隐隐发烫,趁着他们错愕之际,赶紧逃了出来。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叫我,到桃止山来。
我被那个声音牵引着,一路逃奔而去。
桃止山在北方鬼帝城,距离不远,到底是谁在召唤我?我试图摆脱那个声音的控制,可却头痛不已。只好一路隐藏着气息,躲避着路上的巡游使和鬼差。
7
桃止山,是鬼门关进来后的第一座山,阴阳交接之地,有很多游魂恶鬼隐匿于此。
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向半山的一个幽谷走去。
谷里黑影忽闪忽逝,我手里结着法印小心防备着。
“是谁?”我大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忽然,头顶一股绝对压制的力量向我袭来,我甚至连抬手一挡的机会都没有。
对方下了死手,想让我灰飞烟灭。
心里涌起一股绝望,没想到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太窝囊了。
电光火石之间,却感觉那股力量突然被打散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扑到我怀里,把我撞得趔趄了两步。
一睁眼便看到呲着牙的腾简,和周身凝结着森冷之气的薛礼。整个谷里弥漫着铺天盖地的低气压,而薛礼俨然掌控一切的神坻。
原来是以掌为刀的黑炎斩,难怪能在那一瞬间就化解了对方的力道。
“多谢殿君。”我赶紧狗腿的躲在了他身后。不过又有些好奇,他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到了我。
薛礼回头瞥了我一眼,我肩头的灼热忽的消失了,原来他给我的是同感结。难怪能那么快感知我的行踪。
“出来!”薛礼呵斥了一声,须臾间又是一掌劈向我的身后。
一个身影顿时被打得几乎消散,衣襟褴褛地悬于空中,飘了出来。
竟然是夜知猷。
厉温殿君身边最得力的副手。
8
“夜知猷,为什么?”
我不理解,他对我想来和善有礼。每次去楚江王殿,他都会请我在偏殿稍坐;无论我想打听什么,他都知无不言,从未敷衍。
他强撑着精神,恨恨地剜了我一眼,不想言语。
薛礼的第一掌是为了救我,第二掌是为了留活口,所以都未尽全力,但足以让夜知猷重伤,且毫无反抗之力。
“死,恐怕没那么容易。”薛礼轻哼了一声,“你不说,自然有人会招的。”
我惊讶地看着薛礼。
腾简在我手上谄媚地舔了一下,呲着牙好像很开心。
流霜给我的东西有问题。
而我刚才出逃的时候劳役们都没有全力拦我,一路上似乎也没有被通缉追杀,原来竟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啊。
流霜!到底在这中间做了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