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青春

2018-07-24  本文已影响0人  平子真子

电话接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孙鸣的声音如此冰冷,仿佛没有一点血色。

 “我杀人了。”

我以为他在说笑,因为我眼里的孙鸣既缺少怒发冲冠的气概,也没有两肋插刀的勇气,普通的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路人形象,实在没法跟“杀人”联系到一起。

 “是真的,见一面吧,我只想在自首之前跟你聊聊。”

 “到底怎么回事?”

 “见面再说。”

地点很意外,在我们曾经就读过的学校后面的山上。十五年了,自从走出校门,就再也没回来过。时代变迁,当年走过的路已经变了模样,那条上山的小路,也是费尽周折才找到,幸好孙鸣的车停在路口,否则不知道还要找多久。

我承认当时的心里有些害怕,虽然仍旧认为孙鸣是在开玩笑,但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走一段山路去见一个“杀人犯”,心中不免忐忑。而孙鸣选择的见面地点,让我心中的天平,向真的杀人了的方向倾斜不少。

第一次见到孙鸣吸烟。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借着月光,看清了孙鸣的脸。

我在他身边的山石上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烟。

“再别买烟了,你不会抽烟,买的是假烟。”

“嗯,没机会再买烟了。”

夏日的夜晚微凉,我在等待着孙鸣开口。

“我杀人了。”

“谁?”

“邹春盈。”

听到这个名字,震惊的仿佛世界都静止了。思绪瞬间倒回到十五年前,努力搜寻着她的模样。我们的老师,陪伴了我们三年初中生活。

我许久说不出话,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会让孙鸣在十五年后对她痛下杀手。

显然不会是意外,也不会是冲动,联想多年来孙鸣总在开玩笑说会找机会杀了她,看来他真的付诸了行动。

“为什么杀她?”

“姗姗离婚了...”

对孙鸣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又矮又黑,戴着厚重眼镜的少年。邹春盈站在讲台上,不断夸着孙鸣是多少年难得一遇的“神童”,当然,多年后的我才明白,这也是她不知从何处听说来的。而在当时的我看来,无非是一个书呆子,神童?哪有什么神童。

或许是被给予了太多期望,当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孙鸣的成绩不那么优秀,甚至有些平庸的时候,邹春盈的言语,从最开始对“神童”的赞赏变成了对孙鸣的不屑。贬低之词便充斥着孙鸣的整个初中生涯。

而当时沸沸扬扬的“早恋”事件,更是彻底把孙鸣钉在了邹春盈的耻辱柱上。

“我说过很多次,也解释过很多次,我跟姗姗根本不是早恋,我喜欢看书,特别喜欢古典文学,而姗姗身上有一股古典的气质,你觉得在我们那个年代,十三四岁的孩子,懂什么叫爱情?无非是青春的懵懂罢了。”

我静静的听着,感觉孙鸣的声音稍微有点血色。

“她说我尾随姗姗,实际上我们只是同一个方向回家,我甚至都没有勇气跟姗姗同行,在她口中就变成了尾随,进而发展成早恋,是不是觉得可笑?”

“你记得吗?我和姗姗被她叫到讲台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承认早恋,我本不想承认,但看到姗姗委屈的一直在哭,我想或许我承认了会好一些,然而没想到的是,承认之后换来的却是不要脸、狗男女这样的辱骂,这是一个老师该对两个孩子说出的话吗?如果真的是早恋了也罢,然而在当时,从我们入学起,到那一刻,我恐怕跟姗姗没有讲过十句话。就这样,早恋的帽子我背了整整三年。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贬低我一次。而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站在讲台前,当着全班所有同学的面,我承认了我不要脸,承认了我跟姗姗是狗男女。”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的脑海中只有一点点当时的印象,至于邹春盈说了什么,孙鸣承认了什么,姗姗有没有哭,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甚至当时的心情,或许当时的我单纯的只是把他们当成一个热闹来看,而对孙鸣的伤害,我永远无法体会。

“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你们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是蔑视。而对姗姗,或许是我内心把她归为与我一样的受害者,多了很多复杂的情愫,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只知道从那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孙鸣再次拾起一支烟,我拿出打火机,生平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给孙鸣点烟。

“后来我们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你们很好,考上了重点高中,等待着你们的是大学,是光明的未来。而我,已经不敢再站在人群面前,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每天晚上闭上眼,全是邹春盈那满口狗男女、不要脸的样子。我曾经认为脱离她之后我会慢慢好起来,但说真的,直到刚才,十五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解脱了。”

“很早就计划好了?”

“很早就想杀她了,但毕竟也只是想想。有时会在心里策划一场完美谋杀,让我自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那实际呢?”

“实际哪有什么完美谋杀,心一横...”孙鸣右手在脖子上划出一道直线,嘴角上扬,展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微笑。

“为什么要真的杀了她?”

“刚才说过了,姗姗离婚了。”

“姗姗算得上是我的精神寄托吧。毕业后的这十五年,虽然我们没有再见过面,但我也一直在收集她的消息。她上了哪所大学,毕业了去了哪里工作,找了什么样的男朋友,跟谁结的婚,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我就像她的影子,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就像当年的尾随?”

“当年真的不是尾随,你应该知道我们仅仅只是回家的方向一致,被邹春盈看到后就说我尾随。我们的同学,我并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说我喜欢她,最后到了邹春盈的那里,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早恋。”

“但之后这十五年,你是在尾随。”

“随便你怎么理解。本来没有的事,偏偏被说成了事实,于是我就试着强迫自己喜欢她,但我依旧忘不掉邹春盈的嘴脸。后来看着姗姗一路幸福下去,我想我就认命了吧,就当我是她的守护者,默默陪着她一直到老。”

“直到姗姗离婚?”

“嗯,是的。”

“可是她离婚的原因,如果说真有谁犯了错,错的也应该是她的丈夫,你为什么要...”

“如果不是她当年在那么多人面前侮辱我,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不会变的自卑,不会变的懦弱,或许我会光明正大的追求姗姗,堂堂正正的陪在她的身边,今天的所有不幸都不会发生。邹春盈用一个想当然的理由,彻底杀死了我,我的未来。或许那时我真的是神童,又或许我只是比同龄人多读了一些书,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在侮辱下成长,更不在背着那么大一个包袱成年,呵呵,狗男女,不要脸。”

孙鸣站起了身,背对着我,面向黑暗的远方。

“在邹春盈眼里,学习成绩好代表着一切。你说我们班哪一个成绩不好的同学没有被她侮辱过?有的时候我宁愿她那时是打我几下,也比侮辱要好的多。”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当年有幸没身处被侮辱的范围,但邹春盈辱骂同学的场景确实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孙鸣被伤的如此之深,十五年都没有放下心中包袱。

“周晨记得吧,你们那个时候关系很好。”

“记得,只是好多年没有联系了。”我努力搜索着周晨的模样,还好,可能真的是当年关系很好,即使多年没见,回忆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困难。

“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我瞬间想到了很多地方,按照今天谈话的主题,想必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监狱,诈骗,判了五年。”

我不知道当时我多久没有说话。好好的一个孩子会成长为一个诈骗犯,简直不敢相信。

“他只是成绩不好,不喜欢学习,但你应该记得他遭受了多少辱骂吧?”

“说实话,我真记不清了。”

“那苏语能想起来吗?”

“那个女篮?”

“是,当时的邹春盈总骂她不男不女。”

“我对她印象不深,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

“正常,因为她不调皮,上课不乱说话,最多就是睡睡觉,但仅仅只是因为成绩不好,再加上剪了像男生的短发,就被骂不男不女。而且...”

“而且什么?”

“苏语的妈妈为了不让苏语被邹春盈辱骂,经常会去邹春盈家给邹春盈送礼,衣服、化妆品都送过。”

“这你都知道?”

“嗯,送礼的原因,并不是让邹春盈好好抓抓苏语的成绩,而仅仅是让邹春盈别再侮辱苏语,就这么简单。所以你会发现,邹春盈对苏语的侮辱是间歇性的,当邹春盈开口辱骂苏语的时候,就是要苏语妈妈送礼了。”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在努力学习的时候,我在记录着邹春盈的一切,只是当时太小,不知道怎么报复她。”

“可是也不用杀死她吧?”

“她杀了多少人?能让我们引起关注的是老师对学生的体罚,因为有实实在在的伤痕来证明这种伤害,但老师对学生的侮辱呢?我们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录音设备,所以也留不下什么证据,如此一来,只要不出现伤痕,老师便可以随便的侮辱学生。把学生骂的不想上学,家长就会来送礼。执教30年,多少学生受其害?”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懵懂,言语的侮辱,比体罚伤害更大。体罚的伤,过段时间就好了,心灵的伤,会伴随一生。我们总说因材施教,但邹春盈呢?成绩好就是好,运动天赋为零的人可以做体育委员,一点文艺细胞没有的人可以做文艺委员,只因他们成绩好,而真正适合担当这些职务的学生,因为成绩不好,要遭受辱骂。”

“你是在说周晨?”

“想起来了?”

“嗯,当时同学们都觉得周晨适合担任体育委员,他的呼声很高,但是邹春盈却选了另一个成绩好,但是跟运动似乎没什么关系的人来担任。”

“是的,假如邹春盈没有只注重成绩,假如给学生更多鼓励,而不是成绩不好就辱骂,或许周晨会越来越好,而不会渐渐沉沦。”

“注重成绩无可厚非,但确实当年邹春盈对同学的侮辱确实很过分。”

“你没有被她骂狗男女、不要脸,你不会体会到我的心情,真的是压了我十五年。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你说,你会去骂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是狗男女吗?而且还在那么多孩子的面前?”

“所以你杀她的根本原因不是姗姗离婚了,而是为了报仇,是吗?”

“太复杂了,我说不清楚,甚至我都不知道我真的爱姗姗,还是因为对邹春盈的恨才假装爱上姗姗。”

“可是杀了她,你的人生就彻底毁了。”

“我不在乎,我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卑鄙的嘴脸,即使她已经退休,我也要揭掉她光荣的人民教师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本来的面目。”

“可是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只有这样,才能引起关注,我不想我的悲剧再发生在别的孩子身上。”

夜已深,远处的灯火在点点褪去。虽然心里替孙鸣感到万分不值,但我终究无法体会当年邹春盈的侮辱,对孙鸣造成了多少伤害。如果没有侮辱,孙鸣是否会像向日葵一样向着阳光生长,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活在阴暗里。渐渐的,邹春盈当年的各种行为、言语浮现在我的脑海,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看,确实可恨,即使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想想她执教几十年,侮辱了多少孩子,毁掉了多少孩子,着实让我害怕。

“去自首?”

“嗯。”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回家吧,我能行。”

回家的路上收到了孙鸣的信息,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孙鸣稚气未脱,但笑的是那样灿烂。照片之后,是一段话:

“十三四岁,很糟糕的年纪,什么都不懂,但又什么都懂。愿你们的孩子,到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会受到那种可以压迫他们一生的侮辱。”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