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仲夏的正午,一片死寂。
吊床晃得吱嘎吱嘎作响,李芊躺在里面,看着头顶的绳索似乎有些重影,恍惚间就是豆蔻梢头二月花了。
“我正是看上了李家的妹妹,别人都不如她好。”
“李家妹妹还小,你若坚持,那我先同她父母说说,过两年就接家里来。”
他是这一方最好的儿郎,虽不好说上门的媒婆快要踏垮了门槛,那托了关系来说亲的可着实不少。
林李两家是世交,林家虽不如李家根基深厚,但林家这几代出了好些人才,颇有些门望。李彦琛也是惜才之人,平日就看林琅确实不错,锋芒毕露。既然林梓铮带了重礼来说此事,李彦琛也没推脱,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芊儿还小,日后还要劳烦阁下再来提亲,才成体统。”
“这是当然,林家绝不会怠慢了令爱。”
那一天林梓铮走后,李彦琛看着种在自家院子里的那株日渐丰茂的香樟树出了好久的神,谁喊也不理。第二天,从不理内务的李彦琛带了妻子亲自到绸庄里去挑上好的丝绸。
彼时时局动荡,江南一带虽仍可安居乐业,却也被笼罩在阴霾下。北方边陲本就年年征战不休,不料那蛮夷新首领上任后竟一连几个月打得中原节节败退,势头正劲。
“琅儿,我林家从不进仕,让你习武本是为了强身健体,你倒好,要出去打仗,啊?”
“你便不记挂我们老两口,也要想想李家千金,你这如何使得?”
林琅哪里听得下父母这些劝,眼圈一红,便已身在军中。林梓铮气得几天没吃没喝没睡,话也不说一句。
光阴荏苒,李芊出落得袅娜娉婷,林琅却是杳无音信。这桩婚事,林梓铮本不愿高攀李家,只是这昆山玉般的儿子最是他的得意之处,便遂了儿子的心意。眼看下聘之日在即,林梓铮五内俱焚。再怎么着,也不能耽误别人大家闺秀,少不得要腆着脸去回绝此事了。李彦琛虽说等等也行,莫坏了秦晋之好,心下确有些不满。林梓铮坚决回绝,他便不再说什么。
尔后,李芊嫁进了西城金家。临上轿前才知此事,她不免愣住了。恍恍惚惚,耳畔的吹打鞭炮声忽近忽远。坐在锦绣华美的婚轿里,红盖头下本该恬然笑着的她挤不出一丝笑容,心下一片凄凉。她机械地完成婚礼琐碎的礼节,几乎五感尽丧。
虽说难以接受,可她也不能让婆家觉得新嫁娘不知礼数、脾气乖戾。尽管她全然待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也要全力去讨所有人的喜欢。她见家人总是柔怯地笑着,对待下人也是宽厚得体。只是一看金家大门就觉得自己被锁在了这大院里,强撑笑意,无人可诉说。尤其是她的丈夫,她总是怕得不行,也羞得受不住。
娇生惯养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压力,她记着母亲的训诫,可谁来体谅她的心情?她实在憋闷得难受,上身一挺,坐了起来。
吊床重又晃荡了起来,李芊喊了喊小丫头,揉着眉头问她自己睡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吧,您歇着吧。老太太吩咐过了,既已有了身子,您尽管歇着,琐事不必操心。”
那少年轰然倒在了战场上,绣有芊泽花的香囊上浸满了热血。谁还记得,那年上元节,她脸上挂满了泪痕,一个衣诀翩翩的少年,给她买了一个糖人,耐心听她哽咽地讲自己和母亲走散了。他粲然一笑,看得她晃了神,“我带你去寻母亲,下次跟紧点,别盯着新鲜玩意儿,走丢了叫母亲担心。”
那温柔明媚的少年,那她怀了甜蜜的心思等了多年的少年,已随风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