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只猫的两年
很久很久以前,我养过一只猫。那时候我大概十三岁,那只猫送到家里的时候,刚刚满月。
小的东西总是可爱讨喜的,刚满月的小奶猫,毛茸茸、软绵绵,因为受到身处陌生环境带来的惊吓瑟缩在角落里。下午微凉的阳光从屋里七拐八折绕到客厅,不偏不倚照在小奶猫的头顶,给它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阴影。
我细细打量它:它的脖子到胸前有一圈桃心形的白毛,好像恰到好处带了一条围巾。四只小瓜子也是白色的,小肉垫儿藏在里边,像四块甜嫩可口的棉花糖。黄白相间的花尾巴左摇右摆,尾尖一点儿雪白的毛。我伸出手摸摸它的下巴,它扬起头冲我“喵呜”叫了一声,带着小奶猫特有的矫音。一瞬间,我的心就化了,酥酥的像是它的小爪子在轻轻地挠啊挠。
它就这样在我家定居下来,性子愈加活泼爱娇。它像所有懒散的猫一样,喜欢晒太阳和睡觉,有阳光的地方成了它的露天浴场。每天下午两三点钟阳光最好的时候,它就迈着优雅的猫步,慵懒悠闲地踱到阳台上,找一处微风盈盈又暖和舒适的地方,头枕在门槛上,四肢最大限度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美美睡到太阳西沉。
它的小窝安置在客厅沙发旁边,可是每到晚上,它都嫌自己一只猫太冷清,不肯在自己的小窝安睡,更喜欢和人待在一起。我不让它上床,它就自己偷偷找机会,不知何时学会了开门的技巧。等到我睡熟了,它轻车熟路打开门,轻轻巧巧跳上床,从我的脚下钻进被子里,把我的腿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上一夜。好几次我早晨醒来,都在懵懵懂懂间惊觉腿间有团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是它四平八稳睡得正香甜,粉色的小舌头都伸到了下巴上还懵然不觉。
它喜欢阳光喜欢睡觉,但它讨厌洗澡,因为洗完湿哒哒的着实丑,像只没有毛的大耗子。于是妈妈为了安慰它,允许它洗过澡以后跟我们一起睡在床上,它才抗拒的不那么厉害了。我用大毛巾把它包起来,一通左揉右擦,再用吹风机吹吹干,不过一个小时它又恢复了毛茸可爱,并且香喷喷的,让人抱在手里不忍放下。
我一直觉得猫是有灵性的动物,这一点在大人不在家的夜晚尤为突出。爸爸上夜班走了以后和妈妈下中班回来之前的那段间隙,是它放飞本性的时间。它不肯安分睡觉,也不再往我的被窝里钻,好像知道家里没有人能管束它似的,总是在客厅里弄出些奇怪的响动引人注意。它有时叼着毛线团呜呜咽咽,好像在跟自己说话,有时迈着优雅的猫步在窗台上踱来踱去,趁人不备一个飞跳到沙发上,反复玩儿着乐此不疲,像一只在夜里游荡的精灵。
可是只要妈妈下中班回来,灯一亮起,它便立刻恢复了乖巧无邪,跳到妈妈腿上蹭她的手,再顺便讨要一顿宵夜吃。
很快它就成长大了。长大了的它不如小时候温顺可爱,脾气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它发脾气的时候尾巴会竖起来,全身的毛也像触了电似的炸开,弓背昂头冲某个方向低吼,好像那里有什么人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触怒了它。
它的胆子小,不敢出家门,并不像其他的猫在外边游逛到天光暗淡才回来。所以我以为它跟其它的猫不一样,会永远待在家里跟我们在一起。然而猫就是猫,它们神秘骄傲又冷漠,你只配哄着它玩儿,不配做它永远的主人。
我和它的缘分只有两年,两年以后,它被送走了。它走的那天,我并不知情,可是我好像有预感似的,心慌意乱了一下午。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妈妈说,它得了治不好的病,便把她送回到它自己的妈妈身边了。
我平静地应了一声,拿出课本复习第二天的考试,平静得好像它从来都不曾来过,也从来都不曾离开。我一直记得第二天的考试科目是政治,也许因为它在那天走了,所以有关那天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想我和它是一样的,面对无法扭转的离别时,一样冷漠、慵懒、平静,然后孤独到说不出任何语言。
过了几天,我梦到了它。它在我的梦里依旧是刚满月的小奶猫的样子,吮吸我的手指,奶声奶气冲我叫,亲昵地撒娇。醒来以后我知道,它是真的走了,所以才会入梦,跟我告别。以后的十几年里,我偶尔也会梦见它,有时大有时小,有时温柔有时暴躁,还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在梦里,最后它都是慵懒地半眯着眼睛,迈着优雅的猫步,一步一步走远了。
自它以后,我再也没养过猫,也没养过其它宠物。我害怕那种无能为力的告别,我甚至不能亲眼看着它们,一步一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