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青春父亲母亲

背影

2017-09-01  本文已影响28人  墨镜123456

小学毕业那年,我是我们学校分数最高的,县城里最好的私立中学给我开出一个诱人的优惠条件,只要我肯去那所中学读书,学校将会免除我的一切费用。和村子里那所简陋落后的初中相比较,我自然选择去县城读书。

那个暑假,我憧憬着县城的美好生活,想到即将离开父母住在学校,心里除了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豪情壮志,还有一丝丝不安和伤感。

九月份,灰蒙蒙的天气断断续续地飘着若有若无的小雨,父亲扛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送我去学校报到。路上遇见村子里的长辈们,都一脸艳羡地看着我们,无一例外地夸我有出息,让我努力学习将来孝敬父亲。

父亲一脸欢喜地接受着乡邻们的赞赏,腰杆挺了又挺。

我们坐在连接县城与乡村的破旧的班车上。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的小麦的海洋,这片绿色飞速地后退,很快就被我们甩在后面。

来不及道别,我就离开了这片绿色的麦田,离开了爱我护我的乡亲,离开了生我养我的乡村。

乡间的土路很颠簸,那个被父亲放在脚下的巨大的编织袋不时地随着颠簸来回地移动,父亲的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编织袋的一角。编织袋里有母亲为我新做的棉被,还有特意为我买的新衣服。

到了学校我才发现原来好多学生都是父母开着私家车来的,锃光瓦亮的小轿车早已经占满了学校的操场,我的眼睛感到一阵晕眩,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小轿车聚集在一起,各种颜色,各种款式,还有各种衣着鲜亮的学生和家长。

父亲扛着巨大的编织袋陪着我来回地跑,先是去办公室报到,然后我们就去了宿舍,进了宿舍才发现还得去教室找班主任拿宿舍钥匙和床铺号,于是只能折返再跑一次。

忙里忙慌地路过操场的间隙,我能从一辆辆擦得鲜艳亮丽的小轿车上看到我和父亲的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影子,父亲肩膀上巨大的编织袋把他压得佝偻着腰,我也好像被某种不知名的物质沉重地挤压着。

顺利进入宿舍后,累得大汗淋漓的父亲就脱下洗得发白的外套帮我铺床,我看见他的蓝色背心上有一个破洞,露出一块晒得黝黑的肉。这时,宿舍进来一男一女和一个男孩儿。戴金边眼镜的女人一进来就捂着鼻子,抱怨宿舍里一股子霉味儿。西装革履的男人帮儿子铺床时对女人说:“现在就把羽绒被拿来是不是有点早啊,这才九月份。”女人说:“这羽绒被是我特地买的超薄的,透气,就是现在盖的,入冬后再给儿子带一条厚的来。再说你以为是咱家啊,这里的暖气到了冬天开不开还不一定呢。”那个小男孩儿斜扣着棒球帽,也在抱怨六人间的宿舍太挤了,男人教训他说:“你别挑肥拣瘦了,你知道家里花了多少钱人家学校才收下你吗。”

我默默听着一家三口的对话,把父亲刚刚给我摊开的棉被悄悄地卷了起来,我的手能感觉到棉被里来自故乡阳光的温暖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逝。

我又一次切身处地地感受到城乡差距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以前我从政治课本上见到的“城乡差距”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原来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从一出生就开始了。

一切妥当之后,我们走出了宿舍。天空里又飘起了若有若无的小雨,我们没有带雨伞。雨温柔地洒在我的脸上,仿佛是在抚慰我失落的心灵。

父亲对我说:“我走啦,你在这儿要好好学习,缺什么就给家里打电话。”说完就大步朝学校的后门走去。

我看着父亲越来越远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连小轿车都是冰凉陌生的,我又一次在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上看见自己瘦小的影子。我叫了一声“爸”,我确信我的音量足以让父亲听见回头看我一眼,但是父亲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最初的几个夜晚,我总是会梦见那个背影,我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追着那个背影跑,一直追啊追,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追到。

我不是一个开朗的人,周围又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在讨论名牌衣服篮球明星,来自农村的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所以我一直都是自卑的,永远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就像一棵没人注意到的小草,静静地成长。

初中三年,我没有拿过第二名。后来我又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但我仍旧是自卑的,因为我来自农村,我用蹩脚的英语发音回答老师的问题是无聊而漫长的英语课上同学们唯一期待的环节。

这种自卑一直持续到大学。大学期间,我终于不再自卑了,我可以用稿费买自己喜欢的衣服,我是宿舍里唯一一个不用朝家里伸手要生活费的人。

那时,我才知道每一棵草都会开花。

大三那年暑假,我联系好实习单位后就回农村老家住了几天。我第一次在父母面前朗读自己发表的小说,在此之前杂志社寄来的样刊都被我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我不好意思让父母看到我写的关于他们的文字。当看见一摞摞刊登着自己儿子作品的杂志时,他们这才知道儿子竟然是如此优秀,并由衷地感到自豪。

离去实习单位报到还有三天的时候,我对父亲说我要提前走了。一旁的母亲问怎么不在家多呆几天,父亲则点了一根烟。

父亲把我送到村口的公路上,我们并排等车,我发现我已经高过父亲半个头。

车来了,我朝前走去,父亲突然喊起了我的乳名。我回头,父亲却逃避似的转了身朝村子里走去。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去初中报到时父亲离去的背影。我想父亲此刻的心情和那时的我应该是相似的吧。面对离去,面对告别,我们只能留给最亲的人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坐在车上,我想起了龙应台的《目送》,“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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