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狂想记
公元2059年腊月三十,大寒。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空无一人。就算还有活着的人们,大概春节也已经被他们彻底的遗忘。原本高楼林立繁荣昌盛的城市也已经变的到处是断壁残垣,一派萧索苍凉的景象。
街上不停移动的机器人步履缓慢,时不时地放出一片片的射线扫描着它们经过的每一寸土地。一旦发现异常,它们就会抬起他们偌大的钢铁巨臂射出一道道的激光射线将方圆几里扫成一片废墟,而每当这时人类的哀嚎总会最先响起,随后被巨大的爆裂声所掩盖。
我把头从地下室的窗口缩了回来,无力的坐在地上。地面上时不时传来的哀嚎深深的刺痛着我的心,绝望像一只大手无时无刻的扼紧我的脖子,让我像一只脱水的鱼一样无法呼吸。
地下室里正在工作的电子仪器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幽光。我知道,在这个机器人产生了自主意识开始猎杀人类的世道里,我最重要的使命即将完成。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使命,我已经整整的度过了一年不见天日的日子。现在,在这个以往举国同庆的日子里,我即将迎来自己的解脱和人类不确定的未来。
我是一个科学家,准确的说是一个民间科学家,有过很多可笑和超越时代的奇思妙想和发明创造。这间地下室属于我的一个朋友。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逃到了这里,并且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不得不说,这个从小和我一起放鞭炮、打游戏的人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居然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研究出了惊世骇俗的成果,他竟然准备让机器人拥有像人类一样的情绪和欲望。甚至于这小小的地下室竟然还能够屏蔽机器人的探测扫描。
那天,弥留之际的他对我做出了最后的托付,他请求我帮他完成最后的调试,并将这份试验成果交给机器人。或许当机器人拥有了这些情绪和欲望,他们会像人类一样最终做到自我毁灭。这样总有残存下来的人类重建这个属于我们的文明。
我除了选择相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于是,我靠着他储存下来的压缩食物坚持了一年。现如今,调试即将彻底完成,而我还剩下精心保存的最后一袋面粉以及一颗白菜。
我站了起来,像儿时父母做的那样,开始打扫这个遍布垃圾和灰尘的地下室,让它焕然一新。饶有兴致地包了一些白菜馅的大饺子饱餐一顿,还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最终安然的坐在地上等待调试的最后完成。
我想,我大概是一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如此坦然平和的人类了。这一刻,我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年味,有新衣服穿、有美味的饺子和鞭炮声,甚至还有那像极了那绚烂烟花的激光射线。
等待的时间里,回忆像潮水一样的淹没了我。是啊,在这样特殊的一天,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还有什么比回忆更能使我快乐和满足的呢。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现在也应该是一个即将耄耋之年的老朽之人了。可是这要感谢日新月异的医学发展,我仍然健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只可惜我的父亲没有等到这个时候。
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大年三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家里的女性忙着张罗年夜饭,男人们聚在一起喝茶抽烟聊天。孩子们收到崭新的压岁钱,欢天喜地地买了鞭炮一通乱炸。虽然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随手拿起一枚饺子送入口中,慢慢的品味其中蕴含的母亲的味道。真香啊,我自然而然想起了外婆做的拔丝地瓜和醋溜丸子,母亲做的糖醋排骨和红烧鱼。想起曾经偷喝过的外公最爱喝的辛辣烧酒,想起了父亲只在过年时一展手艺的爆炒猪肝。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液。
街道上又响起了爆炸声,我凑到窗口前,看见了交叉射过的灿烂激光,像极了儿时常放的二踢脚和窜天猴。我突然记起了以前街道口卖炮仗的小店老板,记起了他们看见我路过时喜笑颜开的脸。因为父母的宠爱,我可一直是他们的大客户啊。
我突然无比的愤恨眼前的机器,内心涌起了一股砸烂它们的强烈冲动。可是最后我只能颓然地一声长叹,因为我始终知道偷走年味的、毁灭我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机器,而是自己的内心。
曾几何起,我不愿意过年,不愿意陪伴家人,相互之间的交流和沟通越来越少,而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了电子仪器上,手机、电脑、电视统治了我的生活,终究也将毁灭我的生活。
我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内心强烈的渴望着天堂的存在,或许在那里,我可以和我的亲人们团聚。我可以亲手张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上外公最爱的烧酒,包上无数的薄皮大馅饺子,和他们一起度过充满年味的每一天。
我看着面前仪器显示即将完成的倒计时,内心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满是深深的悲伤。这倒计时的机器仿佛让我想起了父亲去世时那病床边冷冰冰的医疗仪器。
父亲在腊月二十六去世,本该准备年货欢喜过年的我家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当中。他死于脑萎缩带来的各种器官衰竭,走前甚至不认得家人和失去了知觉。或许这对他是一种解脱,对我母亲也是。
那些年是母亲一直在照顾父亲,包括最后两年父亲卧床不起生活无法自理时的无微不至。她最喜欢给父亲刮胡子,似乎这样做可以表达她对父亲深深的爱。
她常常带着父亲出去晒太阳,从开始的搀扶到最后推着轮椅。虽然父亲最后记不清她也记不得我,甚至说不出话。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机器人,她也没有一句怨言。
她总是会在我回家的时候对着父亲说话,好像她每多说一次,父亲就能逐渐的好起来,能记得我们俩,能让我们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总是在想,如果依靠机器可不可以延续他的生命,可是总是得不到答案。父亲走后,每逢过年,母亲总会感叹年味越来越淡,其实我知道,那不是年味变淡,那只是因为她想父亲了。
我打开了手机,想最后看一眼一直保存的全家福照片,虽然我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举动,但是调试已经正式完成,这个世界也不再让我留恋了。
照片上有我们全家人的影像,有一本正经地望着相机镜头的,也有在年夜饭桌上举杯共贺的。场景虽然不同,可相同的是那一张张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喜悦。
我小心翼翼的把手机放在了墙角,努力的把一切铭记在自己的脑中。那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掠过的温暖影像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我拭去眼角流淌而出的泪水,麻利地取出调试好的芯片。快步推开地下室的门,义无反顾地迎向了正在向地下室靠拢的机器人。
完。
图片来自网络#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