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灵魂都有一片伤（二）26I愧疚
每个灵魂都有一片伤（二）26I愧疚
心理治疗认为，不被表达的愧疚压抑在心里，久而久之会转化为极端的“自罪感”，并导致“抑郁症”和“疑病性神经症”发作。所以，如果你对某人感到愧疚，最好的选择是找个合适的机会，真诚地向对方表达歉意，并感谢对方对你的关怀与照顾。
李东上次果然提前一天打电话来取消咨询。按常规，这只需打到前台跟马玲玲交代一声就好，但他坚持让董笑嫣接听电话。他声音爽朗，显然心情不错，再三向董笑嫣表示感谢，说下次会准时前来咨询，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做个回顾。看样子，他的心结似乎打开了，董笑嫣十分欣慰。
明天就是李东预约的日子，董笑嫣正在翻看咨询记录，结束咨询也是个技术活，得让来访者摆脱对咨询师的依恋，还要学会将在会谈过程中学到的处理问题的模式应用到日常生活中。不过，这对于李东不成问题。他本身就有较强的自我意识和处理问题的能力，只是一时迷惑，需要倾诉而已。他终于走出前女友的阴影，迎来新生活，董笑嫣也很替他高兴。
“咚咚咚-——”响起急切的敲门声。董笑嫣皱眉，这个马玲玲，都工作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毛毛躁躁的。
她打开门，正准备批评两句，却见马玲玲手往等待室指了指。董笑嫣看到一个身着警服的年轻男子，坐在椅子上，双手揪着头发，整个身子都在不自主地颤抖。
董笑嫣讶然，李东是从来不穿警服来这里的，因为太扎眼，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办法，他看起来情绪很激动，一定要见到你。”马玲玲小声说。
“哦，我知道了，你忙去了。”董笑嫣意识到事情估计很严重，否则李东做警察多年，早练就了处变不惊，绝不会如此失态。
她走到李东身边，在他前面半蹲下身子，轻轻唤道：“李警官。”
李东放下双手，目光在接触董笑嫣的那一刹那，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董医生，我恐怕犯下了很致命的错误。”
“先别着急，我们一起理一理。”董笑嫣递给他一杯冰水，“你先喝口水。”
李东“咕隆”一声把水倒进喉咙。喉结上下滑动，呼吸明显不稳。
“来，我们进去谈。”
李东顺从地跟在后面。一进门，他就像无力支撑似的跌坐在沙发上，右手神经质似的扯着自己的头发：“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声音紧促，似在悲哀，又似在愤怒。
“你看起来很难受。”她无法准确捕捉他的情绪，只好用一个相对含糊的词，“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有人报案，说是在垃圾堆里发现一具尸体。李东和刑警队的同事赶到现场时，即便他看惯各种尸体，但见到眼前这具时，依然感到头皮发麻，反胃恶心。
死者是名青年男子，约莫25岁。双耳、鼻子皆被割去，嘴里含着生殖器。当随行的法医取下生殖器时，赫然发现舌头也被割去了。实在很难想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以让人下此等狠手。
董笑嫣胃里翻江倒海，甚至，舌头底部都感受到胃里翻涌上来的食物残渣，恁是吞下去了。若是现在冲到卫生间呕吐，势必打断李东的陈述。要敬业敬业敬业！
死者的身份很快确认，也是一个贩毒者，只是早前被警方抓住后，坦诚合作，供出同犯。因贩卖毒品的量很少，态度也好，便免去了刑事处罚。警方联系家人认尸，都联系不上，只好上门探访。结果……
“结果怎么了？”董笑嫣不自觉得问道。
“结果，一家四五口，父母，兄嫂，包括三岁的小侄子，全都丧命。房间……房间血流成河……”
“啊！”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董笑嫣的一声惊呼，倒是让李东恢复常态。
“那这案件……”董笑嫣是想问这案件是否和李东有什么特殊关系。看到李东好不容易恢复点血色，不敢再刺激他。而她自己也是感到阵阵脊背发凉。
“后来警方侦探，基本确定这是贩毒集团在施行‘家法’”。
“家法？”
“对。贩毒是团伙作案，往往配备暴力抗法。为避免被一锅端，必然要严格防范同伙背叛。因为，往往会对变节者实施严厉而残酷的处罚。那些器官，往往是在生前活活割下来的。”
董笑嫣以手掩口，避免自己惊叫出声。
“所以，我怀疑……我怀疑……”李东的脸部肌肉怪异地抽搐着，“我怀疑婷婷是受到了要挟，才将一切揽上身。”
这个假设太过于残忍。如果成立，那就意味着朱婷婷带着爱人极大的误解死去，甚至临死之前，都盼不来见爱人最后一面。若是如此，李东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可是，这个假设毕竟经不起推敲。毕竟，她真的参与了贩毒。李东是警察，如果她真心爱他，要与她长相厮守，就不该走一条与他截然相反的道路。另外，视频的事怎么解释呢？
董笑嫣冷静而客观地提出自己的疑问。然而，李东脸上的痛苦愈发沉重了。那是一种什么神情呢，董笑嫣无法表达。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到他这模样，都要动几分恻隐之心。董笑嫣感觉到自己双眼灼痛，热辣辣的气体从眼睛四周聚揽过来。
“得到这个侦查结论后，我马上跑回去，将电脑搬到店里，让技术人员无论如何帮我找回那个视频。”迎着董笑嫣充满哀痛的目光，李东用手重重敲击自己的头部，“那么显而易见的线索，我居然忽视了……”
董笑嫣用力抓住他的手：“李东。别这样，一切还只是猜测。”
“头发，头发根本就不对。婷婷理的是学生头，长度直到耳垂下边。视频里的头发显然要长一些，都快到下巴了。而且，旁边还挑染了一小撮。”李东一直干涩的眼睛终于奔泻出洪水般的眼泪，“和我在一起后，她再也没有染过头发……”
董笑嫣完全明白了。在听李东讲述的过程中，她总是很纳闷。她完全可以感受到朱婷婷是深爱着李东的。因为爱他，所以努力去做最好的自己。为什么又会自甘堕落呢？李东看了视频后，认为她是爱上了毒枭杨宗普。而在她死后，杨宗普将她视为正室请进祠堂，更加坚定了他原先的想法。
那事实可能根本不是这样，朱婷婷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被威胁的。她最大的软肋是李东。如果有什么把柄掉入杨宗普手里，而这个把柄足以威胁到她和李东的关系，那她会怎么选择呢？
“枉我是个警察，居然连这个细节都疏忽了。我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我甚至，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
李东的呜咽犹如狼嚎，在董笑嫣的心底唤起一阵又一阵的悲凉。记得小时候看《圆月弯刀》，秦可晴问一个老者，如何可以让丁鹏一辈子都记得她。那老者说，你若想让一个男人一辈子都记得你，你得让他愧疚。而后，秦可晴就当着丁鹏的面跳下万丈悬崖。
愧疚，这种情绪对一个人的杀害力是非常可怕的。而最为可怕的是，真正可以让你感到愧疚的人，往往是你很爱的人。它提醒着你该为所爱之人的痛苦和不幸负责，然而你却无能为力，无从补偿。
不得不承认，李东的推断很合理。若不是有人故意操纵，那个视频又怎么会神奇地飞到李东的邮箱呢？
望着痛苦不堪的李东，董笑嫣心有戚戚。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如今愧疚懊悔到了极点。她所能做的，就是要为他创造一个客观、宽容的倾听环境和接纳的情感气氛，引导他表达愧疚。心理治疗认为，不被表达的愧疚压抑在心里，久而久之会转化为极端的“自罪感”，并导致“抑郁症”和“疑病性神经症”发作。所以，如果你对某人感到愧疚，最好的选择是找个合适的机会，真诚地向对方表达歉意，并感谢对方对你的关怀与照顾。
可是，表达愧疚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更何况，李东如今情绪这么不稳定？该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