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09
只能算是草草结束了你与父母的通话。片刻的思考,并没让你认清自我的本质,你反而更加茫然。时间太晚了,你疲倦不堪,无力细想,马上恢复了原先的节奏,三下五除二,麻利地关电脑,收拾桌面,然后关灯朝门外奔跑出去。
你钥匙才插进锁孔一半,又突然想起董事长的交代,于是再次推开办公室的门,开灯,启动电脑,检查邮件,打印文件,等等。当打印机还在呲呲作响的时候,你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文件内容。
那是一封“公司同意函”,大意是说:经全体董事会成员讨论,各股东和公司同意将某股东所持有的股权质押给第三方公司,再由该公司向银行担保,以获取股东公司所需的现金。文件上提到董事会的日期是一年前的某月某日,你记得那个日期附近的确开过董事会,但不清楚董事会的具体内容。你有些迟疑,想到过先找知情人核实,但无奈夜深人静。犹豫再三,你还是掏出暂寄在你那里的公章,轻轻地盖了上去,又随手甩动那薄薄的一片纸张,让鲜红的印泥快些风干,然后再用档案袋封装了起来。
之后,你又重复前面的动作,关电脑、熄灯、飞快地奔跑出去、忙乱地锁门。
你在等电梯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又响过几声,在清冷寂静的深夜里,仿佛有意叫醒沉睡的人们,但你坚持没去理睬,电梯一到就直接下了楼。开车出厂门时,门卫正在裹着棉袄打瞌睡,你连续按了好几声喇叭,才把他吵醒。他猛地冲到监控室门口,睡眼惺忪地举手示意,躬身笑着,祝“周总晚安”。在车胎卷起的一团尘雾中,你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当你蹑手蹑脚地上床睡觉时,你媳妇儿翻了个身,将背对着你。
那天夜里,你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一片雪白的峨眉之巅(你从未到过峨眉,但在梦中,那是真真切切的山名),你身穿道袍,面向道长席地而坐。你想求得“故乡”的真义,但道长却谈起他自己的故乡,没完没了,非常具体,每个细节都无比真实——你突然意识到那就是你的故乡。一会儿,道长又莫名其妙地说想家,“要是能再回故乡就好了。”道长说,毫不掩饰自己的思乡之情。他接着又狂笑不止,眼角还渗出几滴晶莹的老泪。你的情感也被深深地带入其中。
不知为何,你突然很厌恶道长,怀疑他是伪道士,是为了行骗才到此地,害怕他引你误入歧途,转身便奔跑起来。你一直向前跑,跑到一处悬崖边,才回头看是否逃离他的范围,却发现他离你不近不远,仍然和先前一样。于是你想起自己会飞的本领,竟然脚踩虚空,真地踏空而行。你双脚交替着,不停地踏出,和在电影中看过的轻功一样。身下是茫茫雪海,漂浮着一座又一座雪山。顿时,你的心情变得格外舒畅,仿佛徜徉在无边的欢乐中,而那欢乐的中心只有你一人——你不断变换各种步伐,像花样滑冰运动员那样,潇洒而轻盈地扭动身躯,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你的背心已微微冒出薄汗。
你转眼又放声大哭,原因是看见自己脚上的皮靴,它们像两块黑色的污斑,正将雪白的世界一点一点染黑……
梦中呈现出的矛盾,似乎深刻而无序,但它们困扰你很多年。每当你过度烦躁的时候,相似的梦境就会从某个角落偷偷爬出来,折磨你,鞭打你,直到你筋疲力尽。你对梦魇的困扰无能为力,却又挥之不去;你常常想它一定在暗示什么,却又没有头绪。
无论谁遇到此种梦魇,都只能姑且随它,你也一样。
第二天一早醒来,你患上了严重的感冒症状,头痛欲裂,四肢无力。躺在被窝里还不明显,等洗漱完正要坐下喝口水,鼻涕和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淌出来。你一边用餐巾纸吸拭,一边按揉眼眶四周,那里既不痛也不痒,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肉,再填上极不协调的泥巴。你想那一定是泪腺肿胀,在压迫附近脆弱的神经。不多时,餐巾纸便塞满整个垃圾桶。由于苏舒早早地就出门上班去了,你只好四处翻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感冒药。
一找到快客胶囊,你就立即吃下一粒。你提醒自己尽量放松,安静地斜躺在沙发上,那样,用不着大幅挪动身体,就能抽到纸巾,并能够到水喝。
你打算稍事休息,希望症状快点减轻些,那样好再去上班。
躺了将近二十分钟,你感到头痛似乎有所缓解,就试着坐起身来。可伸手去拿水杯时,嗓子里突然一阵恶痒,开始咳嗽,你能明显感到喉咙里某处胀大,怕是咽喉也发炎了。那时,恶劣的头痛又像战斗机一样袭来;紧接着,清水般的鼻涕喷涌而出;然后,又是眼泪瓢泼下来……
你绝望地坐着,开始回想起感冒的缘由。你想起头天半夜,去给董事长送文件,在她家门口按了半天门铃,却始终没人应答,好像那句“睡得晚”就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那时寒风飕飕地吹着,仿佛比最寒冷的冬季还要刺骨。绝望之中,你还想起你母亲说过:“家乡的天气变化总比由山早一两天。”你测算,按照那个速度,似乎的确如此。你翻出没电的手机,想打电话,但一切都是徒劳,最后才艰难地决定:不再等下去,先回家睡觉。
一定是那样,你几乎能肯定,就是那时候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若喜欢请点此链接关注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