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散人 I 唐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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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影.小擂台】第七期征文活动 I 江湖散人

石荣涕泗横流跪伏在地,任由辫子像一条垂死的黑蛇瘫在潮湿草地。
“邱师父!看在同乡的份上,您就出手救救咱们吧!”
跪倒在石荣身后的还有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石大、石有田,“是呀!邱,邱师父,咱都是同乡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哇!”
邱东海没有作声,握刀的手不疾不徐自上至下斜斜划落。刀锋过处,树茎外皮绽开,切口平滑匀称,乳白色汁液汩汩渗出。
“邱师父!再不去就晚了,救人要紧呀!”石荣抬起头呜呜咽咽,涕泗愈发汹涌而出。
邱东海依然不作声,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一刀又一刀重复着相同动作。尽管此刻天色未明,林中雾气氤氲,落刀之处却是毫厘不差。
石荣等人见邱东海渐行渐远,忙不迭哈着腰追上前,“邱师父,人命关天啊,你是习武之人,我们也只能指望你出手呀,晚了二狗真看不见太阳了。”
“邱师父呀,当年你带着咱们石家村乡民打退马贼可是一马当先,现如今咋怕了那些番人?”
石有田话一脱囗即挨了石荣一记耳光,“你不长脑子吗?邱师父是谁?他会怕了那些山番不成?”
“是啊,番人又有何可怕?”邱东海终于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盯着石荣,“石荣,咱们漂洋过海到南洋有多少个年头了?”
“快六年了吧,咋啦?”
“六年……你们可曾见过番人屠戮唐人?不曾是吧,倒是咱们同族相残可一点不少。”一念及此,邱东海眼里掠过一丝痛苦,那是他这十年里最想遗忘却又必须牢记的往事。
石荣心底一惊,暗使一个眼色,三人同时噗地跪倒在邱东海脚下:“可那些番人确实抓走了二狗,还扬言要杀绝咱们,你们说这可有假?”
“千真万确哇!”石有田与石大使劲磕头哀嚎,“邱师父!眼下也只有您能让咱大伙活命呀!”
“是吗?”邱东海眼角隐隐抽搐,一缕曦光适时穿过林梢,透过层层雾气打在他脸上,抹去了隐藏暗影的皱摺。他语气平和道:“可这里是南洋橡胶园,不是石家村,我也不再是当年打马贼那个邱师父。”
那一年,年近四十的邱东海向刘永福辞去黑旗军教头一职,原想返回石家村与妻儿平淡安稳度过余生,无奈天下纷乱,四乡八里多有马贼为患。
以黄横为首的黑虎山匪帮最为凶悍残暴,掠夺之余更以虐杀为乐,活阎王之名不胫而走,可说是方圆百里所有老百姓的噩梦。
邱东海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踏碎了宁静,黄横一伙马贼杀气腾腾冲入石家村,漫天尘烟里仿若一批饥饿的狼群。
“妈了个王八羔子!把钱财女人统统给老子带走!”黄横勒紧马缰,扬起手中鬼头刀大吼,面对一群跪地求饶的乡民又觉索然无味,“你们就没人会反抗吗!杀个兔子似的无趣哇。”
邱东海自然不是待宰的的兔子,他安顿好妻儿即提刀迎着风砂狂奔,犹如一头猛虎冲向黄横一伙马贼。
“哈哈哈!好哇!终于有个不怕死的来找死了!”黄横兴奋拍马迎上,明晃耀眼的刀刃随着马蹄前进砍向邱东海脖颈,“小心哇!还不王八缩头!”
难得有人反抗,黄横可不希望一刀了事,然邱东海非但不缩头,反而昂首迎上,“果然是个找死的主……咦?人哪?”
黄横眼前一花,刀落空,惊诧间只听一众手下哇哇乱叫:“老大小心头哇!”
毕竟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生涯,黄横不作细想已俯身躲过凌空一刀,“下马!”随着一声暴喝,黄横稀里糊涂已被邱东海一脚踢落马背。
“呸呸呸!妈的羔子!”黄横连吐几口混着沙子的浓痰,落马事小,丢面子却是天大的事,他摸清邱东海所在位置即怒吼挥刀斩杀。
鬼头刀破风嘶鸣狂斩七刀,邱东海左右回旋于刀刃之间连回七刀,两道白色光影撞击锵锵,点点血花飞溅。
“老大天下无敌!干死他!干死他!”马贼欢声震天,只待邱东海倒地便惯例屠村。既是惯例总有破例,当鬼头刀飞向半空又颓然落在一众马贼面前,欢声戛然而止。
黄横浑身浴血喘着粗气大吼:“妈羔子!有两下子,兄弟们上!”
一众马贼听令方如梦初醒,纷纷抡起刀剑棍棒嘶吼壮势杀向邱东海。
猛虎又何惧狼群,更何况领头的狼王已一身狼狈。邱东海的刀犹如猛虎利爪,一经交手顿时让一众马贼喊爹叫娘乱成一团。
“回去吧,不当马贼也能过日子。”邱东海一念之仁,对黄横一伙马贼训诫一番后遂出石家村,不承想却换来毕生悔恨。
黄横一伙马贼败走石家村后三个月,石荣领着一个满脸焦虑的老者前来求助。
“邱师父仅凭一人之力击退活阎王,张某久仰呀。”张姓老者一见面即跪拜泣诉,“邱师父仁义,可活阎王哪是人啊,早前他派人撂下狠话,让我等备齐村里上下所有财物,说三日后来取,若是有不满意必定让张家村鸡犬不留哇。”
邱东海闻言勃然大怒,“这伙马贼既然贼性不改,邱某定当全力相助,势必将他们拿下交由官府法办!”
临行前,邱妻默默收拾妥当简便行装,送至村口方才叮嘱道:“当家的,别忘了包袱里有馍饼……自个当心些,我和欢儿在家等你回来。”
邱东海也不婆妈,跨上马背与石荣等人匆匆往张家村方向扬尘而去。
数日过去,始终不见黄横一伙马贼前来劫掠张家村,邱东海反倒愈发心神不宁,于是又匆匆赶回石家村。
石家村终究没躲过被屠村的厄运,风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触目之处尽是冒着余烟的残垣断壁。邱东海嘶喊着疯狂搜寻妻儿踪迹,他只希望老天能给出一个奇迹。
在村边那株老槐树下,邱东海哭得撕心裂肺,他的妻儿吊在树上,随风轻轻摇晃。
刘永福闻讯怒不可遏,上奏朝延剿匪。黑虎山马贼在大队官兵围剿中悉数歼灭,唯独黄横不知所踪。
邱东海在妻儿坟前立誓必手刃黄横,自此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一晃四年,黄横却如人间蒸发,江湖上再无半点关于他的消息。
万念俱灰的邱东海最终远渡重洋,漂泊天涯。
“石荣,你可知我为何到南洋讨生活?”
邱东海任由石荣等人跪在满布朝露的草地上,曦光一片柔和,雾气更显迷蒙。
“邱师父,我,我哪知呀,眼下救人要紧啊!”石荣依然低着头,无数念头挂在脸上,他深知此刻的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
“因为我听说你来了南洋,最重要的是我还听说只要找到你就等于找到了黄横。”
邱东海语气还是那么平和,但是听在石荣耳中却是无比尖锐,扎得他心中惊疑不定:“邱师父,我是一点也没听明白啊。”
“六年了,不好找啊石荣。十年前石家村被屠,你可有话要说?”邱东海眼神逐渐凌厉,像一把刀子。
石荣背脊一阵发麻,身子开始不听使唤抖动起来:“邱,邱师父,您这是在怀疑我?”
“畜生!为了一点碎银竟然卖了一村人性命,难道我冤枉你不成!”
邱东海一声暴喝惊飞林鸟,一枝冷箭亦划破雾气笔直飞来。邱东海只一抬手,冷箭断落。跪倒在地的三人吆喝一声,三把小刀同时发难。
蓬!蓬!蓬!一腿连环三踢,三人吃痛翻滚哀嚎大叫:“老大救命哇!”
迷雾中霎时人影幢幢,邱东海长长吁了一口气:“黄横,你总算是来了。”十年积累,今日终于得于宣泄,邱东海每一根神经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妈八羔子的老家伙,黑虎山兄弟的血债可是你欠下的,今天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邱东海手中小刀直指黄横,一字一句道:“十年前就不该放了你。”
黄横盯着那把小刀疯狂大笑:“哇哈哈!一把割胶刀?妈了个老家伙,你是想笑死我的吧!”说罢高举手中巴冷刀,“兄弟们,砍死他!”
笑归笑,黄横毕竟领教过邱东海的快刀,尽管此刻握在邱东海手中只是一把割胶小刀,他还是心存忌惮,让兄弟先行试刀总是安全一些。
“杀!”人影跳窜,露珠飞散,刀已至。
邱东海身形一动,手中割胶刀还是那把寻常割胶刀,可黄横手下在他眼里何尝不也只是一棵棵橡胶树。割胶刀理所当然是拿来割胶,邱东海刺斜里一刀挥出,自上至下化为从左向右,眼定手稳,殷红汁液随刀锋过处汩汩渗出。
邱东海不再留情,一刀破喉,石荣等人来不及反应只觉喉头一凉,捂着脖子倒地嗬嗬哀鸣。
黄横惊得头皮发麻,瞪大双眼看着一地扭动挣扎的手下犹如被割喉放血的鸡只,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液,“妈八羔子,下手比老子还狠哇!”
天色已亮,薄雾散尽,微风拂动林梢,吹动漫山如同死亡气息的血腥味。
黄横掂了掂手中巴冷刀,看着尚在调息的邱东海,虽已无人可驱使可心里仍不免暗喜:“毕竟是老东西,再厉害也斗不过年岁呀。”
话多作死的道理黄横懂得,所以他不再开口只动手,蓄势而发的巴冷刀裹挟黄横全部力量,他自信一刀足矣。
邱东海身形不动,气息已引纳丹田,手中割胶刀忽地脱手飞出,“锵”的一声,巨大撞击力自刀口传至黄横虎口,生生挡下他疾冲力道。
黄横一愣:“老家伙竟然玩阴的!”
邱东海双足一蹬,一记重拳狠狠击中黄横心口,积累十年的杀妻灭子之恨在拳头里爆发无遣。只一拳,胸腔骨碎迸裂,黄横如酒醉踉跄三步,终于口吐鲜血一头栽倒。
午后,前来收取胶液的工人尖叫响彻山林,只见黄横被吊在橡胶树上随风摇晃,地上横七坚八尽是尸首。
邱东海早已远去,传说他又回到了唐山。
英雄从来不问岁月,只要骨头还硬朗,拳头力道仍然强大,路遇不平就得仗义出手。
最重要的是……邱东海依旧满腔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