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力量】｜老宅•老树•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些废旧报纸，由屋子一步步挪向院门口。
这条路老人不知走过多少遍，少年到青年，青年到中年，中年又到了老年。
几十年光景，只像眨了眨眼，前一秒还是无知孩童，后一秒便已脚步蹒跚。
屋门与院门之间的距离无非三五十米的距离，老人走了将近二十几分钟。
待到老人挪到门口时，报纸与手指衔接的地方已经温润，将报纸摊在那把久已不曾搬进屋的椅子上坐下，老人的喘息声也渐渐平复。
空洞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马路，偶尔驶过车辆，老人便打起精神盯着车子，直至车子消失在视线里。
如此反复多次，老人转向身边的那棵树，自言自语道：“老伙计，就剩咱俩了，就剩咱俩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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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多年前，老人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时常会与同伴去山上挖草药换取一些零花。那日进山，他见一棵幼小的根苗被草药的藤蔓缠绕，心生怜爱，于是将树苗连同那一小块土壤挖回了家。
那时候老人的母亲尚在，母亲陪着儿子将小小地树苗栽种到了院子入口，那时候，谁也没想过一棵山上的野树移到家中竟然能存活，都只当是孩子一时的心血来潮。
一日阴云叠起，雨点开始密集，少年将平日用的雨具展开遮挡在树苗上方。
母亲担忧道：“傻孩子，快回来，一会儿着凉了。”
“我要给它挡雨，等我长大了，它就可以给我遮风挡雨了。”少年用稚嫩的声音回答。
后来树越长越高，老人也从少年进阶成了青年继而走向中年，他开始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妻贤子女孝。
老人年轻时去地里干活归家，总能大老远看见孩子们，在门口那棵已经成年的树下张望着自己。那时候的他，有使不完的力气。
将农具放在院门口，转身就将两个小家伙一牵一抱，由院门口，分分钟进了屋，放下小家伙，再一个转身，笨拙地想去亲吻一下还在忙碌的妻子。
“哎呀，别闹，都被孩子们看见啦。”妻子嗔怪。
孩子们在这个时候往往捂住正在嬉笑的小嘴后，再用食指在自己的小脸上划拉两下说：“爹，丢，真丢……”
老人是受过伤的，那是在一次农忙结束后，去市集上采买日用品，回家途中被一辆拉有秸秆的农用三轮车刮蹭。醒来人已在医院，幸而并无大碍，仅胳膊上留下了几厘米的伤疤，但庄稼人不讲究这个。
可那一次着实把妻子儿女吓的够呛，一见他醒来，妻子便开始泪眼婆娑：“你就是咱家门口那棵大树，你可得注意，你倒了，我们怎么办？”
孩子也凑到病床边，挂着泪痕依偎在父亲身边。
“我这不没事吗？以后我多注意。”中年人咧开嘴笑了。
那些年无疑是老人最幸福的日子，富裕说不上，贫穷也不太沾边。一家人在一起，也总是有说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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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印证了流年，孩子们渐渐长大了，学业有成后，先后在外地安了家。逢年过节带领着全家老小回到这处老宅，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颇为热闹。
只是每一次年节一过，家中又只剩下老人与老伴，守着那一处别人看起来越来越破败的小院。而院门口那棵树下，便成了二人时常纳凉的地方。
自妻子去世后，孩子们为了让老人不在孤独中度日，曾多次接老人去各自家中小住，然而，老人终是不习惯除老宅以外的生活。
孩子们也曾商议，既然老人在各自家中住的不习惯，自己又不能时刻在身边，不如选个好一点的养老院，在那里和一些老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有专人照料，父亲也能安度个晚年。
谁料老人听后闷闷不乐许久，对着子女说：“叶落归根啊，我在这宅子住了一辈子，都习惯了，这院子，没人住就荒废了……”
孩子们没别的办法，只能请邻居帮忙多照看。但邻居们自家有自家的事儿，农闲时邻居可以顺便走到这里问候，农忙时便不能那么时时照应的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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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间里，老人只自己一人，像这一天一样。早饭过后，一步步挪到院门口，坐在树下张望着，迎接着前面马路上极少驶过来的车辆，再目送那些车辆离去，偶尔自言自语一番。
“爷爷，你说什么呀？什么剩你们俩了呀？”邻居六岁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老人身边。
老人将头转向男孩：“我说你奶奶啊，都走了二十三年了。”
“奶奶去了哪里？她什么时候回来？”小男孩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老人。
“快了，这几天她梦里让我快点接她回来呢。”
“爷爷想奶奶啦？”小男孩开始笑着捂起嘴巴。
“和你叔叔姑姑小时候一个样，鬼机灵，鬼机灵的。”老人摸着男孩的头，一脸慈爱。
“回家去吧，晌午了，你娘该叫你吃饭了。”
“那爷爷呢？”
“爷爷还不饿。”
“哦，那爷爷，你照顾好自己噢！”说完这话，小大人一般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看着小男孩的背影，老人喃喃自语：“跟他叔叔他们小时候一个样，鬼机灵，鬼机灵的。”
老人用颤抖的手捡起刚刚掉落到腿上的枯叶。那干枯树叶上的纹路，却始终看不仔细：“罢了，秋天了吧，老伙计，你又要长一岁了。”一旁的树像是回答老人的话，扑簌簌地又抖落下几片叶子。
老人正了正衣角，对着前方不远处的马路，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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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几个孩子玩耍间，见老人一动不动坐在树下，有胆子大的男孩子走近，边叫着爷爷，边用小手一摇，老人倒下了……
老人的孩子们回来了，邻居们的农忙暂时停止了，院子里也热闹起来。
案头前供奉的碗筷不时被人拿走，据说小孩子用年纪大的死者用过的碗筷，孩子将来也会如死者一般长寿。
出殡的时刻到了，唢呐声响起，一面面幡旗在风中飞舞，亲朋好友们哭声震天……
有小孩子的家庭怕孩子看见这种情景受到惊吓，便用布遮了窗子。谁知道小孩子探索世界的心思太重，透过小小的窗子缝隙，还要去询问大人，那是在表演什么节目。
于是有耐心的大人们便告诉孩子：“那是邻居爷爷死掉了，死掉了就要请人吹唢呐，就要有幡旗。”
孩子又问：“那你们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些？”
这个时候有耐心的父母也没了耐心，孩子的一顿打，也是免不了的了。
入夜，天气一时间变得电闪雷鸣，院门口那棵树在风中飘摇，雨中狂舞，像是在发泄一种无以言说的愤怒。
第二天，雨过天晴，那棵老树却躺在了地上……
文章图片制作：韩涵微语，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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