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爱画画的女生聊天

（本文首次发表于“有意思教练”公众号，并收录于我的个人公众号“趣活家”）

这幅花是女生中秋节前刚刚画的，这么有才的女生不是别人，是我妈妈。

作为妈妈的儿子，我不知道如何跟妈妈聊天。

我知道这对于女生来讲，有点过于不可思议了，毕竟“聊天”是多数女生的本能，不聊天不能活。再说了，俗话说，闺女是妈妈的小棉袄。不过对于一个不会聊天的人，跟亲妈聊天也会尬死。

话少的男人们

我从小就是一个话少的人，不善聊天，往好处说，就是善于保持安静，不制造任何声音，乃至于我见过你，你也很可能不记得，我很擅长透明。当然，这对于父母而言，是相当抓狂的，就是你问什么，得到的回复可能都不超过5个字，比如“嗯”，“还行”，“还好”，“就那样”，“没什么”，还有沉默（这问题值得回答吗？）。

我自从上大学就离开了家，而且直到大学三年级家里才有了固定电话，而且那时候长途电话费还挺贵的，打一个电话够我在食堂吃顿好的，所以过中秋节跟家里不通电话这样的事情，对我而言是一件很正常很舒适的操作，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后来上班，我有了手机，不过跟家里打电话的频率大概也是一个月一通，每次说两句有的没的，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偏巧我爸也是跟我一样的人，所以在我们家的辞典里，没有“唠家常”这个词。我妈曾经鼓励我，要多跟我爸聊聊天，说我爸在家其实还挺惦记我的。我一直表示怀疑。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自己变成父亲的身份，才体会到。

即使只是听，有时候也很难

3年前，爸爸重病，我把他接来北京住院，妈妈跟我们住一起。突然每天这么近，随时都可以聊天。跟妈妈聊天却因为爸爸的病，变成了一件艰巨的事情。

我发现妈妈容易把事情往最糟糕的状况想。一方面她打起12分精神，每天去医院陪爸爸治疗，另一方面，回到家，她跟我说的都是未来如何灰暗。我虽然还是一贯的沉默，只是听她讲，却觉得连听也听不下去。有时候就想跟她说，你还希望我怎样，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出了这么多主意，你还是觉得未来没有希望。

那时候，我害怕跟妈妈聊天（听她说话），有时候想避开她，但妈妈偏偏经常要拉住我跟我说心里话，我浑身难受。有时候听她说自己对未来多担心，我忍不住要反驳她，因为我觉得如果连妈妈都觉得绝望，我该怎么办呢？我感觉靠近她，她的语言会把我的能量都吸走。

不过，最灰暗的6个月终于过去了，爸爸虽然永久失语，但是他的病情进入了平稳期。妈妈逐渐适应了这一切，也适应了每天照顾爸爸的生活。她身上的生命力和韧性远远超越了她语言上的“绝望”。

我后来才理解，妈妈就是一个典型的女生，她需要跟人聊天来释放她身上的压力和担心，她并不是抱怨我做的不够好。只不过，我是她觉得唯一能够倾诉压力和焦虑的对象（她觉得跟其他人说，都没有意义）。可惜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这个需求，就跟孩子向父母撒娇一样，比如孩子说，“我明天不想上学，学校讨厌死了”，其实就是觉得这话也只能跟父母说。如果这时候，父母非但不能听下去，反而想找人帮忙制止孩子的厌学症，你说孩子怎么想？

其实，如果不是这段跟我妈的艰难的经历，我至今既不知道“聆听”为何物，也不知道如何“聆听”别人的情绪。

不会唠家常的人

现在爸妈住的养老院离我们40公里，平时主要还是隔三差五靠文字消息和视频联络，每次视频的时候，我会看着屏幕下方的提示，已经聊了10分钟了，我经常觉得困惑，到底我能聊什么呢？每次就这么几个话题，吃什么了，有没有在院子里散步，爸爸在干什么。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连院子都出不去，每天的生活真是“就那样”，这怎么聊啊。

我想起上学的时候，我曾经最大的困惑就是，跟家里聊天的时候，那些每次差不多的信息，究竟有什么意义？从信息论的角度，太多信息都是冗余的，无关的。有时候，我私下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是一种多有效的沟通啊。

不过现在我明白，聊什么，这个对于妈妈没有那么重要，能经常说说话，看见对方，就挺好的，时常想着联系，这本身就是爱。家人之间，不是只有信息量大，能解决问题，有要紧事情的沟通才值得沟通。

今天我跟妈妈视频了50分钟，我自己也觉得很厉害。因为我提了一个问题，我问妈妈，我们家的电话是哪年装的，我上大学的时候有电话问你们中秋快乐吗。

妈妈说不记得，但是后来努力思索各种线索，竟然圈定在了1993年，在这个过程里，妈妈想起1992年姥姥去世的事情，那时候没有电话，只有电报和信件，信是姥爷写的，妈妈后来很久都没敢拆开；然后妈妈又想起1993年有一天自己差点心脏病发作，偏巧爸爸傍晚出门运动去了，爸爸回家后发现妈妈吐了一地起不来，赶紧帮妈妈使劲按内关穴，后来妈妈状态平稳了才去了医院，但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后来妈妈跟单位请假是用的电话。就这样，一个电话的问题，牵起好多回忆。妈妈还提起另外一个大学校友最近出了一本书，集结了这些年他的很多文章和回忆录。妈妈感叹，经常写东西，等老了记不清事情之后，至少还能帮忙回忆一下。

看来，如果能找到有意思的主题，聊天会变得丰富。

爱画画的女生的丧气话

每次去养老院，我都会问妈妈有没有什么新作品，妈妈会特别积极的跟我讲她的新作品。

我想起妈妈经常在视频里跟我说，爸爸最近身体越来越虚弱，每天连画画的碎片时间都没有了。我不由得也为她担心和心疼。

但是每次去看她，她总是有新作品。妈妈笑笑说，每次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了，每次都觉得时间太不够用了，每次都觉得太难画了，但是一旦两天不动笔，就觉得这样放弃还是不行，于是就又拿起笔。而且妈妈特别跟我推荐她找到的在微信群教画画的老师，因为试过别的老师和教材都跟不下去。

这就是我妈妈的韧性和活力，嘴巴上说不行，但是总是坚持的很好。这时候，我才听懂她说的那些“丧气话”，她其实在说，我好喜欢画画，我好想画画，我不想停下来。

希望每个人都能听懂妈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