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
阿尧说天上漂浮的云很好看。
“嗯,特别好看呢。”我笑着接下他的话
我坐在阿尧旁边,握着他已经枯瘦的手。
阿尧那么苍白,那么苍白,却努力展现出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我本想哭,握着他的手忍不住颤抖。
“你听到风声了吗,阿妍。”
“嗯~”我总忍不住声音里的颤意。
阿尧还笑着,好像那一年春风和煦的模样,他的手在我的手里用力,似乎要挣脱。
“阿尧。”
“浮云飘得真好看。”他轻笑着重复不久前说的话。
我很认真的在点头,肯定他重复的这一句话。
天上的浮云真好看,那么白那么白。
阿尧笑着,连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浮云的净白是美丽,而阿尧的苍白却是生命的流逝。
这一天出了太阳,晴空万里。
病房的窗户外确实是漂浮的云层。
又一天,却下了大雨,医院外冲刷着看不见的痛苦。
我脚步匆匆穿过住院部幽长的走廊。
阿尧的父母站在病房外面。
我看清楚的是阿尧母亲眼里的化不开的凌厉,也许是我看错了,明明是恨意不是吗,怎么会只是凌厉。
阿尧的父亲正拉着阿尧的母亲。
我想,要是没有阿尧的父亲,也许我应该挨上一巴掌。
阿尧的母亲苍老了很多,我在她颤抖的身影里看到了更多的佝偻。
是啊,怎会不苍老。
“阿姨,我来看看阿尧。”我始终保持平静。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我却没有见到阿尧。
大雨倾盆里,我看到那个女孩的狼狈。
大雨漫过了脚踝,她仰着头,高呼一句“为什么?”
周围人匆匆而过,似乎每个伞影下都是痛楚,一片一片又一片散不开的阴翳。
大雨里的狂风刮来,我看着女孩跪在地上,冲刷的积水染过鲜红。
扯着嗓子想喊她,却哑口无言。
我没有伞,我只能看着她。
染红的积水,眼泪混在落雨里。
“阿妍。”阿尧叫得那么焦急。
“不要!”
我伸开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女孩的身影淹没在雨雾里。
我哽着嗓子发不出声音,痛楚又多了几分。
雨落得快,冲刷过嗅不出血腥味。
那个女孩没有伞,雨里狼狈了身影。
那明明是我。
没有人叫阿妍,只有我猛然睁眼,是一场梦醒。
窗外的大雨冲刷着,冷了几分空气。
医院的走廊长得看不到阳光,下雨的天气更显得阴沉。
我看到了病房门口阿尧的父母。
“阿姨,我来看阿尧。”
一巴掌在我脸上扇得火辣。
医院走廊一阵骚动,推开病房门,心电监护仪早已成为一条直线。
窗外大雨冲刷着一片喧嚣。
阿尧的母亲早已哭得没了声音。
我站在病床边。
床上的人大抵是永远安详了。
明明他还说天上漂浮的云很好看,明明他还笑着,明明他在叫“阿妍”。
墓园的墓碑下面,明明只有一个空盒子。
大雨冲刷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墓碑前的鲜花就如同那日雨中狼狈的女孩。
福尔马林的气味早就刻进我的DNA,医学院解剖室的冰柜里,永远留了一分念想。
阿尧在江城医科大学读了九年书,最后一年成为了江城医科大学的老师。
我穿着白大褂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身后跟着新来的实习生。
医院里每年都会来一些医学生,我总习惯于带江城医科大学出来的,并不是因为我从江城医科大学毕业。
我习惯了问他们,知不知道江城医科大学的杏林,那里的每棵树上都会挂着牌子,每个牌子都有一个人名,其中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林宇尧”。
江城医科大学出来的实习生都知道,他们不厌其烦的告诉我林宇尧是他们的师兄,也是他们的老师。
我会笑着听他们的话,最后告诉他们我在江城医科大学读了很多年的书,本硕博。
没人比我更清楚阿尧。
我遇到了阿尧的父母,他的母亲苍老了很多很多。
医院的住院部,阿尧的父亲提着保温饭盒等电梯。
我去例行查房,看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
老人家总不说话,而我们停在了同一层楼。
阿尧的母亲说我杀人凶手。
我从来都不会反驳。
实习生跟在我身后有些错愕,我却回头看他们。
“医生救死扶伤,手术刀从来不是肢解刀。”
身后是病房冰冷的关门声,我笑了笑。
是啊,我是杀人凶手。
我怎么会忘记阿尧在十字路口倒下的那一天。
玫瑰是红的,鲜血染过,暗沉里带着腥甜。
可是并没有送到我的手中。
阿尧好像不会醒过来了,冰冷的手术室里,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城市里的汽车驶过,混杂着浓烈的酒气,溅出了鲜红的血液。
阿尧的父母苍老了,而我站在手术室门口,也许我也应该冰冷冷吧。
那么多的医学名词曾出现在我的笔记本上,可我却只会看着医院单子上“器官衰竭”几个字发抖。
天空下了大雨,病房里抓不住生命的气息。
等到那个晴日,阿尧说天上漂浮的云很好看。
我抬头,透过走廊对面病房的窗户看窗外,明明是个大雨天。
我把黑色签字笔放进了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身后的实习生还跟着我。
夏天总是那么多雨,永不停歇。
实习生从外面买来了奶茶,放在我的办公桌前,我问他什么时候天会放晴。
“老师你可以看天气预报,我也不知道。”
天气预报不太准,我摇摇头。
膝盖在发疼,每个下雨天都显得难熬,其他科室的同事都说我才三十出头就患了风湿。
我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惩罚,作为我是杀人凶手的惩罚。
阿尧的父母出院了,我送他们到医院门口。
风吹过我的白大褂却显得萧瑟。
阿尧的母亲这一次不说话了,只看了一下天空,便被阿尧的父亲扶进了出租车。
我也看了一眼天空,没有以往的阴翳,大抵是要放晴了。
我没有去墓园看阿尧,只知道鲜花没必要对着空盒子。
我把念想留在了江城医科大学。
杏林里阳光照过,那棵杏树挂着一个牌子,“林宇尧”三个字那么耀眼。
“阿尧。”我喃喃自语。
“我在呢,阿妍。”
仓惶回头,阿尧就站在我身边,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么的恰到好处。
我在杏林里疯狂寻找牌子上的“林宇尧”,却找不到。
杏林里阳光落下,是放晴的天。
阿尧说天上漂浮的云很好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