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纹身是爱过的滋味

贾三出狱了。

那天，我们为他接风洗尘。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先去洗个澡。本以为这哥们得发泄下憋了三年的欲火，没想到规矩得很，真是令人费解。

难道他的性取向发生了变化？值得怀疑。毕竟，里面捡肥皂的事情还是非常多的。这个弯弯直直的事情，似乎一瞬间就可以完成，我们也不必深究。

待他洗完出来，光滑的后背被搓的通红通红。大概，三年之久的陈年旧灰还是很牢固的。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因为被我盯的久了，脸上明显透着不好意思。

唉，毕竟三年没见了，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之间也发生了变化，想找回原先的共同话题，真的很难。

但总得说点什么吧？

一

我盯着他胸前纹的那只猫，胡须已经明显耷拉下来，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啊。其实，这只花纹大猫我早就见过，这可是贾三的招牌。

“你为什么纹只猫？”我没话找话问道。

贾三的眼睛里似乎有了光，但还是不够自信。

“你知道的，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好勇斗狠，就随便纹了个物件。当时想，大哥们都喜欢纹过肩龙、下山虎之类，咱再纹一个类似的，太没创意，所以就纹了个猫。”

这解释我可不信，规矩就是规矩，哪那么容易破？

“实话？”我盯着他，戏谑的说道。

贾三被我盯的有点不自在，眼神又飘忽起来。

“也不是，当时的时候，我们小县城没啥像样的纹身店，大城市又没钱去，就找兄弟帮我纹。兄弟是艺术生，学过美术，我说纹个下山虎，兄弟打包票说没问题，我就信了他。

你知道的，纹虎和画龙差不多，都是从尾巴开始，最后点睛。可是这兄弟一起手就出了差错，尾巴的‘势’小了，完全没有下山猛虎的威风劲。没办法，就改成了猫。”

幸好他一直盯着脚尖说话，没有抬头看我，否则的话，他会看到我憋笑的难受表情。

看来贾三，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还要再逗逗他。

“那你怎么向道上的朋友解释纹了个猫？”

大约是在里面养成的习惯，贾三依旧不敢抬头看我，但也不敢不回答我问题。

“这个还是不难的，做我们这行，虽不说飞檐走壁，但偏好从窗户出入。这样不但可以躲开大部分的人，还容易逃脱。猫灵活啊，什么地方都能去，胡子还能测量尺寸，简直是我们的化身。所以，我就说，猫是我们这行的守护神。”

纹个猫都能编出道理，不服不行。

“你道上的朋友不怀疑吗？”我继续追问。

贾三楞了一下，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思片刻，说道：“不出名的时候谁在乎这个，出了名，放个屁都是香的，谁还敢怀疑？”

江湖就是江湖，这话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

但是，江湖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贾三的话还是不能让我信服。

小的时候，容易相信任何人。于是，被骗大了。

大了，再被骗，那就白活了。

二

“真的？”这次，我明显加重了语气。

贾三的身体明显一抖。看来，他还有所隐瞒。

不着急，我点了一根烟。

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大鸡”牌香烟，毕竟吉利啊，谐音“大吉大利”。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穷，毕竟便宜嘛，一包5元。自然，不能让贾三看出我的窘境，虽然他并没有看我。

半天，贾三蹲在地上，似乎有些伤感。

我并不催促他，时机到了，贾三自然会说，咱可比许知远强多了。许久，贾三终于开口，只是他说的话含糊不清。耐着性子听完，我才知道，这是类似希特勒《我的奋斗》的自述，关于一个江湖惯偷的成长历程。

三

13岁，贾三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邻家小姐姐。

那时候，贾三就是大家眼中的熊孩子。今天，抢3岁孩子的棒棒糖；明天，把同学的作业本偷偷换成烧纸；反正是，无恶不作。

有一次，他在隔壁胖丫自行车座子上放了2颗图钉，做贼心虚跑得急，一下子来了个狗啃屎，顿时摔得七荤八素。站起来一看，我的妈呀，手掌、鼻子已经是鲜血直流。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看起来也是惊心动魄。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仙女来到了贾三面前，这是贾三的原话。

只见她一脸焦急的拉住贾三的手，小心的用湿巾擦拭伤口。小姐姐的发梢掠过贾三的脸，痒痒的、香香的。夕阳下的脸庞，散发出金色的光辉。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温柔，以至于小姐姐离开，笑着说再见，贾三都没有注意。等他反应过来，只看到小姐姐随风飘扬的裙角。

贾三沉沦了。

他觉得，自己恋爱了，爱上了这位比自己大5岁的姐姐。

爱情，来的就是那么突然，哪怕是单恋，或者是暗恋。

四

彼时的贾三像个孤儿，父母远在外地打工，他基本呈放养状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基本没人管。毫无疑问，贾三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全年级几百人，倒数前三那种。

可人家小姐姐那是正儿八经的学霸，学习没的说，全国奥赛拿奖，还写的一手好文章。

如此大的差距，怎么才能引起小姐姐的注意呢？

或许，男人要有男子汉气概。

如此，贾三每天跑5公里，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高大挺拔，甚至透出迷人的荷尔蒙气息。结果你能想象，13岁孩子的身体，依旧干瘪无力。

后来，贾三认为男人有胡子才是成熟的标志。于是，他准备留起胡须。在照过无数次镜子之后，经过仔细寻找，贾三才在嘴唇上找到几根稀疏、纤细的胡须。

于是，贾三的早熟梦，碎了。这真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幸好，贾三能够迅速调整心态。

他认为，爱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那个人爱不爱自己无所谓。

贾三，就是这样一个无条件爱小姐姐的人，他迅速调整了策略。

五

放学，贾三总是绕路从小姐姐的学校旁回家，希望能够有一次偶遇；或者，看一眼小姐姐春天般亲切的笑容。对于一个13岁的孩子，这条路上有一个公墓，还有高大到遮住天空的法国梧桐。可是，他都不怕。

大约，心中有爱，勇气无限吧。

周末，他总是借请教问题去见小姐姐。小姐姐的语调轻柔，手指纤细，在课本上每划过一条线，都在贾三心上结一张网。

贾三迷死了小姐姐，也就在那个夏天，他有了人生第一次晨勃。

这个世界若是如你所愿，那你一定在做梦，贾三的梦醒的很快。

那天，天边的夕阳如残血般殷红。贾三在去往小姐姐学校的路上，意外见到了小姐姐，就在那条法国梧桐的林荫大道。彼时，一个少年正在亲吻小姐姐，贾三所有的血液一下子涌上脑袋，心中那张网开始收缩，压迫心脏，生疼。

小姐姐一定是被迫的，贾三心里打定主意想到。

他没做迟疑，拿出藏在书包中的短刀，一下子捅在少年的背上。然后，贾三看到鲜血像宣纸上的墨滴晕开，很刺眼。

贾三傻站着没有跑，脸上的笑容灿烂。他想，这次终于保护了心爱的人。

六

在少管所，贾三认识了师傅，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师傅曾经一脸沧桑的告诉他，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女人。如果你信女人，还不如去信杨永信。

贾三不信，他的小姐姐是仙女，直到他听说，那个被扎的少年是小姐姐的男友。

那一年，13岁的少年头上有了白发。第一次，贾三懂了金庸书中的一句词：

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七

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贾三去见小姐姐。

那天，贾三在法国梧桐的林荫大道等了半天，没有见到小姐姐。等到华灯初上，他用师傅教的方法攀到三楼，从窗户进到了小姐姐的房间。

或许，小姐姐累了，躺在床上。

贾三怕自己吓到小姐姐，他躲在窗帘后一动不动。那个自己日思夜想，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约，这就是爱情吧。

贾三躲在窗帘后站了好久，直到窗外的野猫疯狂的叫春，直到自己火热的心彻底冷却。

或许，一切该结束了。

传说，古时候有一种妖物叫做猫鬼，人们一旦被“猫鬼”缠上，身体和心脏都会像针刺般疼痛，这时，“猫鬼”正在吞噬人的内脏，那个人不久之后就会吐血而死。

贾三，希望自己的心还在，能够感受到疼痛。于是，他的胸前有了一直花纹大猫。

沉默许久之后，贾三说，他多想回到那个初夏。

蝉在鸣叫，13岁的少年和小姐姐坐在一张木桌前，谁也不说话。窗外的阳光静静的照耀，法国梧桐肆意生长，钟表滴滴答答。一只小鸟掠过天空，夜晚悄悄降临。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直到天上繁星点点，直到那个夏天过完。

可是，我们谁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