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猢狲酒——万物有灵之一

2018-01-19  本文已影响0人  桂酿

村里有个樵夫,日日上山打柴,带到镇上卖。

这天,樵夫在集市里卖掉了最后一捆柴,转身正要收摊回家,却撞上了满眼的茜纱罗裙。

“这位大叔,你这柴,可是取自云峰山?”

眼前的姑娘娉娉婷婷,声音如清泉溅玉石,手中拈着一条细枝轻轻晃。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樵夫心想。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了带姑娘进山。

“姑娘,山里艰险,你这样娇养的女孩儿去不得呀。”

姑娘牵起裙角,轻灵地跳上丈长的一块巨石,居高临下地冲樵夫一笑:“大叔,带路吧。”

月光清冷,照在脸上似有凉意,周执睁开眼睛,感觉血腥味割过鼻腔。

当他能活动手臂的时候,从自己身上掀开了老赵。

老赵背上的长枪树立着,从他胸前透出来,枪头染的是周执的血。

他曾经骂老赵死老头子,如今可见一语成谶。

转头看向城池的方向,几点火光。近处,扬州四月路旁,落花和着深褐色地泥土。

周执捂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踩着血泥,一路向与扬州城相反的方向逃去。

姑娘说她叫阿九,去山里是寻人的。

“我有个叔叔住在云峰洞里。”她说。

樵夫仔细想了想云峰洞的位置,那是他很少涉足的深山。上一次跟着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踏进那方林地,已经是十几年前。

“九姑娘,你莫哄我,那山洞偏僻艰险,你怎有个叔叔住在那里?”

阿九不理他,反问樵夫:“大叔,你在山里打柴为生,可曾遇过大虫么?”

“倒是少见。这片山向西绵延不绝,大虫应该还在更深的地方吧。”

阿九听了只是一笑,又不说话了。

他们走到了樵夫日常活动范围的最深处。

“九姑娘,你若去云峰洞,还要顺着这山谷往下走,要是遇上溪流,顺流走,直走到一片断崖下头……”

樵夫望着阿九睁大的眼睛,说不下去了。

“九姑娘,我看着你不像一般的姑娘,家世来历也奇怪,兴许是有本事进山的。”

“大叔说的是。”

阿九又笑起来。

“可你毕竟是一个姑娘,”樵夫加重了语气,“你若执意要去,我与你一起,也好照应。”

阿九歪头想了想,却问:“大叔,你既知我不是一般人,就不怕我是山精鬼怪,把你骗进深山吸了精气去么?”

樵夫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心里对阿九的话信了几分,有点慌。

阿九微微一笑,说话声音清泠似水。

“大叔,阿九多谢您了。”

她肃容正身,冲樵夫盈盈一拜。

周执不敢走官路,他在夜色的荒野里辨别着山峦的形状,一路向着山地蹒跚而行。

天色微明之际,周执把自己藏在了山脚一个洼地里。

他昏沉睡了一天,没有人来。

再次醒来时,暮色四合。伤口草草扎裹,此时痛得要命。周执浑身发冷,强撑着把周边的枯叶杂草往身上埋,心想或许就死在这里了吧。

草丛中有什么突然一动。

仔细看去,有点像猕猴桃。

是什么野兽吧。周执昏昏地躺着,想着自己曝尸荒野的场面,又睡了过去。

阿九最终还是一个人走了。

樵夫看着她轻巧的背影没入山林,心想自己多注意一下,许是能迎她回来。

七天之后,樵夫一面想着或许阿九早已趁夜离开,一面踏上了去云峰洞的路。

一路山回路转,伴着溪水潺潺。

当樵夫能看见山洞正在眼前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去溪边掬水来饮。

等等,这不是溪水,这是……酒?

还是后劲够大的酒……樵夫想着,醉倒在溪边。

耳畔叽叽喳喳,身上有稻草的味道。周执动了动手指,心想自己好像还没死。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耳畔的声音停了。

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堆软和的杂草枯叶里,目之所及有几只猿猴,其中一只小的,脑袋像个猕猴桃。

身上的伤口盖了揉碎的草叶。

养伤的日子很长,周执几次高热昏过去。猿猴们时常送来果腹的山果和外伤药草,除此之外做不了更多。

每昏迷一次,对惨烈往事的记忆似乎就淡了一层。

山洞岁月久长,风敲叶,虎啸山,送食物的猿猴周执已经认熟了。

直到有一天,周执恢复到有精力绕着容身的洞口走几步。

小猕猴桃送来了果子,紧随而来的两只成年猴子,抬来了一柄剑。

寒光湛然,光若沃雪。

山中虎患,猿猴深受其害。

救命之恩,杀虎为报。

周执就这样在山中生活,餐风饮露。他熟悉了虎啸腥风,能辨朝霞暮雨。

那些狂歌痛饮的日子,并肩征伐的日子,战火纷飞,浴血城池,都成了久远的梦境。

自己也许已经在仙境了吧,周执有时候想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声音如清泉溅玉的女孩子出现。

樵夫做了个梦。

梦里他不是樵夫,他是个士兵。

有个姓周的新兵蛋子在他手下。小伙子长得好看,他觉得自家妹子应该会喜欢。

他本来与妹子相依为命,在扬州城的巷子里酿酒为生,赵记梅花酒,扬州城一绝。

有一天听说山海关破了。

来自北地的难民涌进来,带着可怖的传说。

粮食短缺,粮价疯长,酿酒的日子过不下去啦。

把妹妹托给邻家大娘,他投了军。

后来城破了。

他倒在马蹄扬起的尘土里,脑海里闪过妹妹的脸,身下护住了刚入伍的周姓小兵。

活着,他想。

谁不想活着。

阿九说她姓赵,受故人所托。

她给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带来了一坛酒。

“几十年没有尝过酒味啦……”

老人笑叹。

阿九看着他醉而复睡,把剩下的半坛酒倒进了山溪。

“周叔叔,该醒醒了。”

樵夫一梦醒来,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深深的不甘,却又记不得分毫。

他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进如此深山里来。

柴刀跌落在身畔,他捡起来,一头雾水地踏上回家的路。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猿啼。

周执睁开眼,看着东边的天光,和西方城池的火光交相辉映。

老赵依然伏在他身上,周围是湿润的泥土,有暮春的残花飘在他脸上。

他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死去,他还年轻,该有很长的一生。

老赵还曾说过,要请他喝自家酿的梅花酒,他家妹子亲手酿的,扬州城一绝。

天色越来越亮了,周执睁大的眼里,却映不出亮光。

远处城墙上,有面目模糊的人头在风里晃动。

番外

此时山洞里空无一人,几张虎皮堆在石床上。

一只老猿猴捧着果子进来,抓了抓很像老猕猴桃的脑袋,找不到想见的人。

石桌上一只空酒坛。

洞口遗落半枝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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