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下）
文/暮晓
桃之夭夭（下）
我叫楚莫，是丞相府的二公子，我母亲原是楚家的婢女，地位低下，虽说父亲对我们很好，可在府里总免不了受人欺负，我的哥哥弟弟从小也是不喜欢我的。
七岁那年，刚刚即位的小皇帝举行春日围猎。我在溪边清理我的弓箭时，一个不注意被哥哥们推入水中，我向来都是习惯了这些事情的。可这次哥哥们却更加过分，站在岸边要拿石子丢我。
我刚要躲闪，就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样子笨笨的，却生得十分可爱。
不知为何，哥哥们看到她后，就都跑开了。她把我从水里拉出来，小小的身躯，力气倒是不小。我问他为何哥哥们会如此怕她，她笑着说只是狐假虎威罢了。我们坐在岸边，她问我为何那些人会欺负我。我说是因为我母亲地位低下，他们都不喜欢我。
我永远都记得她那天说的话。她说：“地位低下怎么了，我母亲倒是地位高，那些官宦小姐也是不同我玩儿。地位这东西，在我看来也没什么重要的。父亲常常告诉我，人活着，不就是图一个问心无愧。他们不同你玩儿，以后我同你玩儿就好了。”
她笑得那样好看，红扑扑的脸庞，就像一枝桃花。她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坠，是一个用木头雕成的宝剑形状。
她说：“这是我自己雕刻的，你好好练你的剑法，将来定有所成，到那时谁也不能小瞧你了。”
我跟她说：“我一定会的，将来我的剑术一定会问鼎天下，守护一方百姓平安，到时候你可要陪我一起看这太平盛世。”
她笑着说：“好。”
可那天却突然有刺客刺杀圣上，营地瞬间乱成一片，我与她匆匆走散，竟是都没有来得及问她的名字。总想着下次围猎一定会见到，可她却再也没出现过。可那次自围猎场上回来，圣上通过父亲找到我，让我暗中为他效力，铲除逆臣。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的春日围猎，圣上叫我舞剑与一女子的琴声相合。那女子便是奸臣镇远侯之女，长平郡主。她气质超凡脱俗，倒是与她父亲不甚相同。她的一曲《桃之夭夭》倒是弹得的极好，不愧是“长平郡主一曲动天下”。
那次春日围猎结束后不久，镇远侯便来到丞相府与我父亲提到了我和他女儿的亲事。我回绝了他们，我说我心有所属。我没有撒谎，只是还没找到她而已。况且圣上现在最想完成的事情就是除掉镇远侯，我又怎可与他为伍，他想拉拢父亲，只可惜打错了算盘，想必让他女儿表演琴艺，也是他故意的了。
可在我回绝后的第二天，圣上便在暗室与我见面，叫我答应下这门亲事。他说，镇远侯多疑，不易拿到罪证，既然这次他有意拉拢，不妨将计就计。我虽觉此法不妥，可这么多年，我们拿镇远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权宜之下，我便应了圣上。
成亲后，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很少，我总是会故意躲着她，毕竟心里觉得对她不起。可有时候少许的接触，越发让我觉得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总是背着我出府，偷偷接济乞丐，下人在背后说我母亲时，她也总是出来维护，有时候甚至让我觉得，她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慢慢的，我竟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好像已经不同了，可那时，对他父亲的计谋已经到了收网之时，每次见她都觉心里愧疚万分，我就只能躲着，每日都睡书房。
镇远侯输了，我和圣上赢了。长平受到牵连下狱，圣上本就不想杀她，可他父亲在朝中实在树敌太多。
那日早朝，文武百官竟逼着圣上下旨一起将她斩首。我从没有那样慌过，若是长平有事，我恐怕也无法苟活。我跪在朝堂之上，请求圣上看在她是我妻子的份上，饶过她。我是这件案子的功臣，百官见我求情，又见长平自幼在宫中长大，也就罢了。
圣上问我，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我说要将长平接回府中，她恨我，我就用余生来补偿她。可那日圣上却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情，他说，那年春日围猎之所以会注意到我，是因为乐瑶向他进言，有一位世家公子很好。他还问我，乐瑶是不是给过我一个挂坠。
我没想到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竟是乐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圣上想把乐瑶嫁给我，把长平送到宫中一处偏殿，圣上说他会好好照顾长平。可我没有答应，无论当年的人是谁，我都只爱长平一人，让她离开我，更是不可能。
长平在玄阳殿前跪了两天，我向来知道她刚强，也没拦她，想让她自己死心。可没想到那次她却会命悬一线，我差点儿失去她。
我将长平接回府中，所有的太医救了她五天五夜。她醒来后，问我是否喜欢过她。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长平，我当然喜欢你，可我怎么有资格，我害你如此，怎么有资格。
我想用余生来向她证明，她却说叫我不要再踏进她的别院。那之后，她每日都闷闷不乐，无论我做什么，她终是不能原谅我了。左月常常来我府中，每次他来，长平都很开心，我希望他能常来，我希望长平能开心一些。
可对长平的爱就像心魔一样控制着我，那日我看到她对左月笑，她笑的得那样开心，我嫉妒得发狂，左月走后，我叫她为我弹奏《桃之夭夭》。可她却怎么也不肯，她能常常同左月抚琴，我却不行？可是任我如何，她都是一副漠然的态度，我生气她如此不在意我，一气之下将霜月摔成了两半。她哭了，我也清醒了，是我对她不起，我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说：“我就是叫你不要再踏进我的别院，你连这都做不到吗？”
长平，我怎么做得到。你日日在我身边，叫我不见你，我怎么做得到。
我以为就算我们这样，相守一生到老也好。可是，那日我在练兵，家中下人前来告诉我，长平刺杀了乐瑶。我回到家中，第一时间查看了乐瑶的伤势，她不能有事。朝中和镇远侯有深仇大恨的人没有一刻不想长平死的，这件事情若是大了，想必我也保不了她了。
我看着乐瑶，她真是当年那个人吗？我进府之时，跟随母亲的阿婆匆匆跑来向我言明，母亲知道乐瑶来了府中，怕长平有事，便叫阿婆去看看，她亲眼看到是乐瑶自己刺伤的自己。这招栽赃陷害，实在是狠毒。可长平现在是众矢之的，就算有阿婆作证，此事怕也是不好收场。
乐瑶要我休了长平，并让长平搬离楚府，自毁容貌。我那日为何就不能说一句信她，我知她刚强，却是给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她脸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那一刻我恨不得当场杀死乐瑶。
我告诉乐瑶，我知道是她陷害的长平，我不会休了长平，我永远都不会休了她。
长平搬离了楚府，或许离开，本就是她一直想要的。没有她的府邸，又有什么意义呢？北方战事吃紧，我出征了。我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常常想着若是我死了，长平是否会想念我呢？一定不会，她那样恨我。
我凯旋回朝，圣上为我在太清园摆宴庆祝。我没想到她会来，她穿着一身红衣，就像她嫁给我的那日一样。她落座我身边，我问她怎会来。她说她是将军夫人，理应来此。那句将军夫人，我真是等了许久。我问她是否愿意跟我回府。她竟说愿意。我十分高兴，比我打了胜仗还要高兴。长平，你终于肯回到我身边了。
圣上敬我酒，可却被长平夺了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吐出一口鲜血，倒在我面前。我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坚持，太医就要来了。她说，这毒无药可解。她竟是知道，她竟是知道酒中有毒，长平，你为什么，为什么？
她说，她不能陪我看这太平盛世了。说完，她向我露出一个笑容，就像那日在溪边那个女孩答应我说“好”时一样的笑容。这是我们的约定。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是你。长平，长平，我一遍一遍的唤她的名字，她终是不能应我了。长平，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呀。
左月找到我，告知了我真相，并将那日在皇宫中逃走的侍从交给了我。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是就算他死一百次，也换不回我的长平了。我对左月说，你处置吧。
长平下葬那日，圣上也来了。他看着憔悴了许多。我问他为何骗我说小时候的人是乐瑶。
他看着长平的棺椁说道：“长平在我身边长大，我自小便喜欢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娶她为妻。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我却不能。那次琴剑相合，也是我设计的，为的就是让她喜欢上你。我告诉你小时候的人是乐瑶，是想让你放手，我想把长平接到我身边，可没想到你是如此爱她，已经不在意小时候的人是谁了。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事情的，那日我去她的营帐找她却没找到，在溪水边碰到了你们，目睹了全部。也就是在回去的途中我遭遇了刺客，你们才会匆匆分别。你知道吗？那刺客就是她父亲派来的。而当初向我进言的也不是乐瑶，而是长平，她把你推给我，希望你有所成，却是害了自己。楚莫，你不能怪我，怪就怪造化弄人。我不比你爱她爱的少，只是她心里却只有你一人。那次去竹屋我想把她带走，可我没想到她却刺了我一剑，说再也不想看见我。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她不到，却没想到那日太清园她却来了，还穿着我送她的衣裳，看到她时，我像你一样高兴。可原来她都计划好了，这最后一次，我们竟是都让她算计了。”
我看着长平的棺椁一点儿一点儿被土掩埋，我和圣上都说爱她，可却伤她最狠。
我向圣上请愿，镇守北面，生生世世不再回京。长平，你救下我这条命，希望我能护一方百姓平安，我总不能让你失望。
十年后的秋天，护国将军楚莫战死沙场，当今圣上将其与妻子长平郡主合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