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五打工记(上)
1
赵老五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僵尸。
三伏天里,户外热浪滚滚,病房内同样酷热难耐,一个破旧的吊扇在他的头顶“嘎吱嘎吱”不停的转着,可是此时,他却感到浑身冰冷,只有眼角的两行泪有些温度,这让他觉着自己还活着。六十多岁的老娘在一旁伺候他,老太太以泪洗面,长吁短叹。
赵老五祖上三代以种田为生,他是家里唯一的香火。他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他如果是个女娃,赵家还会有赵老六、赵老七、赵老八,这种情况在农村很常见。赵家人对老五格外疼爱,从小到大没让他没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累。
老五的媳妇名叫王翠花,人如其名,年轻时她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一朵花,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要不是老五家就他一根独苗,这样一个黄花大闺女轮也轮不到他,村里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到了赵家。
王翠花嫁到赵家十多年了,鲜花熬成了黄脸婆,现如今她变得肥头大耳,膀大腰圆,多走一段路都要喘半天。王翠花争气,她给老五生了个男孩,一击即中,这成了她跟老五吵架时最后的杀手锏。
老五家里有五亩地,他辛辛苦苦一整年,地里的产出也只有5000块钱,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十年前这个收入算得上是小康家庭,可是现在,这么一点钱买个电视机都不够。
村里的年轻人一批接一批外出打工去了,没用几年,一座座小洋楼在平房堆里拔地而起,高低上下一目了然。住小洋楼的人和住平房的人是不同的,他们走路带风,说话硬气,眼神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霸气。
从村里第一座小洋楼落成起,王翠花就坐不住了,她对着老五一天三顿骂,骂他不争气,骂他窝囊废,骂他是看门狗。
2
老五并不是不想出去打工,他是心疼老母亲。
前两年赵老爷子撒手而去,他把老太太搬到了自己家,自从老太太住进了这个家,一天消停日子她都没过上。王翠花不是省油的灯,她明里献殷勤,暗地里却使坏,她时不时给老太太煮碗粥,喝了能被齁死;她隔三差五给老太太烧回炕,老太太大半夜被熏得直咳嗽,老太太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常言道媳妇和婆婆是天敌,这些事儿老五不敢管,也管不了,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家还能震震媳妇,他要是出去了,往后的事他想都不敢想。
被骂狠了,被骂急了,老五常常跑到地里,他望着一片一片的玉米,漫无目的地琢磨:我种地是把好手,这地里要是能种出钱来该有多好啊!
忽然有一天,老太太把他叫到跟前,她张了张干巴巴的嘴,低声央求着:“五儿呐!听妈一句话,你还是出去打工吧,你要是再不出去挣钱,你媳妇早晚会把我整死,也会把你逼疯的!你只有挣了钱回来,咱们娘俩才有活路啊!”老太太的手颤巍巍的,不知什么时候上面又多了一道疤。
老五拉着老娘的手,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眼泪婆娑地望着满脸褶子的老娘,暗暗下定了决心:与其这样耗下去,倒不如出去闯一闯!
过了五一,老五和一伙同乡匆匆地踏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车。
3
农村人进了城,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老五的眼睛不够用了。农村空旷,一眼望去,一马平川,心里敞亮,而在上海,这儿到处都是楼,一座连着一座,一座比一座高,人待在里面,用老五的话说,那种感觉就是“憋屈”。
相比于建筑来说,更让老五眼花的是这座城市里的人,确切的说是这里的女人。
老五搞不懂这座城市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走在路上就像钻进了玉米地,你挨着我,我挨着他,很少会有一点空当。这里的女人更是让他着迷,老五长这么大从没有离开过农村,他见过的女人总是穿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看见脸和手。结过婚的女人,衣服都被撑得鼓鼓的,里面裹着的肉像是熟透的西瓜,仿佛碰一下就会爆炸,而年轻小姑娘的身段在衣服里藏得好好的,谁也看不到。但在这里,在上海,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她们穿的都是那么得体,那么暴露,衣服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应该挡住的地方,放眼望去,大白胳膊大白腿,白白的胸脯和后背,她们齐刷刷的在老五的眼前晃,晃得他眼晕,晃得他找不着北。那段时间老五做梦梦见的不再是玉米地,而是一群白花花的女人。
来到上海好几天,老五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有人晕车,有人晕船,老五是晕上海。
4
老五在建筑工地工作,在这里,有点手艺的,比如电工、瓦工、木工、水工,他们都是香饽饽。老五没什么能耐,靠着一把子力气,他干起了搬运工的活儿,搬水泥、黄沙和砖头,运钢筋、模板和脚手架,一天12个小时做下来,他也没觉得辛苦。农村人,皮实。
第一个月发工资,老五拿到了4800,他又惊又喜,把银行卡反反复复查了好几遍,那种感觉像是当年得知了王翠花要嫁给他。
挣钱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他在心里嘀咕:怪不得别人家的小洋楼几年内就能盖起来,怪不得老婆催着我出来打工,原来在外边挣钱这么容易,干一个月的活儿能抵得上在家干上一年!
沉不住气的他第一时间给王翠花打了个电话,两口子像小情侣一般煲起了电话粥。结婚这么多年,王翠花第一次夸老五,她夸他能挣钱养家,是爷们。
在村里,老五疼老婆是出了名的,现在他有钱了,他去七浦路给老婆和孩子,还有老娘,一人置办了一身行头。穿着大城市来的衣服,王翠花也精神了很多,她走在路上逢人就问:“喏,这是老五从上海给我买的衣服,进口货,三百多块呢!好看不?”众人知道她的脾气,纷纷应承着。等她走远了,他们便小声嘀咕:“王翠花原来是一朵花,现在一打扮,还像一朵花,是大葵花!”随后是一阵大笑。
工地上的日子并不轻松。白天累了一身的臭汗,收工后回到工棚,一群老爷们凑在一起,枯燥乏味,一张报纸,你传给我,我传给他,直到搓成了麻花辫。打牌打烦了,吹牛吹够了,他们就找地方喝酒、找网吧上网,三五成群的出去瞎逛,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
5
有一天干活时,老五瞅见两个同乡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偷偷地傻笑,他不由得凑了过去,一开始他们遮遮掩掩,见老五执意要问,他们就约他晚上一起去找乐子。
老五并不知道“找乐子”是什么意思,出于好奇,他鬼使神差的跟了去。
七八点钟,他们穿过一条条街道,路上的灯变得昏暗起来,路两旁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洗头房,几个姑娘横七竖八地坐在里边,她们打扮妖艳,穿得花里胡哨,不时冲着他们招手。那两个老乡一边走,一边朝里面张望,在老五看来,他们的举动更像是在农村集市上挑选牲口。最后他们相中了一家店,径直走了进去,临走时他们拉了老五一把,没拉动。
老五蹲在马路对面,眼巴巴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同乡吹着口哨,乐呵呵地走了出来。回去的路上,他们对老五连冤带损,说他不像男人,是怂包,老五一声不吭。
老五并不是胆子小,也不是不心动,而是心眼实。从小到大,农村里的花花事儿他听过不少,也见过不少,但老赵家家风纯良,让他去拈花惹草,那是不可能的事。他执拗地认为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做了会坏了良心,会后悔一辈子,王翠花对得起他,他也要对得起王翠花。对于感情,他有他的底线,老五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6
虽然没有找过乐子,但是老五也有过一段“艳遇”。
那一天,老五和两个工友去建材市场买材料,地铁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乘车的大都是西装笔挺,打扮入时的上班族,老五知趣地躲到了一个角落里。
地铁呼呼的飞驰着,忽然老五觉得胳膊上一阵冰凉,他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美女不小心用胳膊蹭了他一下。美女的皮肤像婴儿般细滑,柔软,皮肤和皮肤的摩擦竟然如此美妙,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瞬间过电一样抵达他全身的各个角落,老五分明觉察到他的身上在“滋滋”的冒着火星。他和媳妇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过这种体验。
老五痴痴的傻乐着,美女一撇头,剜了他一眼,扔下一句:“小赤佬!”老五不知道“小赤佬”是什么意思,但是美女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甜丝丝的,这使得这个粗壮的汉子全身的骨头都酥掉了,这是他来到上海以后,第一个女孩和他说话,也是他长这么大第二次碰到女人的身体。
从那以后,连续好几晚老五都没有睡好觉,梦里那个美女在他的眼前走来走去,不停地和他说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