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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真实:读哈金的《等待》

2019-01-30  本文已影响8人  韦海生

当我读完了哈金的《等待》,尝试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陷入了不幸的婚姻,需要等待十八年才能重新开始,我会不会一直等待?」我也许会等,可是别人会等吗?就算对方像小说里的吴曼娜,可以为我苦等十八年,可也耽误了自己最美好的光阴,一个女人有多少年华可以用来等待呢?

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小说《等待》里说的故事不够真实,甚至过于荒谬,哪怕在那段非常时期里也是奇葩一般的存在。不过既然故事情节的发生、发展,乃至到结局都看似合情合理,那么它就应该暂时被理性看待。

这本小说的故事情节比较简单,说的是主人公孔林在封建家长制下和村里的刘淑玉结婚,并生有一女,但是作为军医的孔林却和妻子没有任何感情,两人常年分居两地,就算一年回一两次家也不跟妻子同床。而孔林却和所在部队医院里的护士吴曼娜自由恋爱,于是他只能和妻子协商离婚,才能跟吴曼娜在一起。妻子刘淑玉每次都爽快同意离婚,可在最后关头却屡屡反悔,让孔林苦恼不已。不过按照部队规定,孔林只有在夫妻分居十八年的情况下,才可以不经过妻子刘淑玉的同意就可以离婚,继而与吴曼娜结婚。苦苦等待之后,孔林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自由恋爱,可在两个新人短暂的欢愉之后不久,他就发现新式爱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而传统婚姻也并非一无是处,反而在吴曼娜身患绝症之后对前妻刘淑玉有了新一轮的期待。

哈金

哈金之所以写这样一个故事,是他在读研究生时听岳父岳母说的真实故事,但没想过写成小说,直到他在美国教书后不得已才写出来的。因为在美国找到教职后必须发表作品,诗集太难出版了,才写了这部小说。小说是用英文发表的,出版之后遭受不小的非议,说哈金塑造孔林这样的想象完全是为了迎合西方读者的口味,有取悦西方读者的意图,比如刘淑玉「裹脚」、孔林父母的「包办婚姻」,还有肯尼斯·查普因说的:「《等待》加深了我们心目中的中国人原型形象:他们什么都吃,猪蹄烧汤,腌制海蜇,驴肉。同样对待疾病,他们有令人作呕或者说非常奇异古怪的药方,例如:治疗性无能就用海马放在麦酒里泡;治疗痢疾,就将芋头捣烂放上白糖和蛋黄一起服用。」更有甚者,拿萨义德那套「东方主义」来抨击它。

其实说起来,哈金写作《等待》的动机极为平凡,甚至称得上庸俗,庸俗到让所有中国文人吃惊:为了生存而写作。因为他要养活妻儿,而他作为一个美国文科博士,确实找不到比写作更容易起步的,用他的话说:「写作的成本最低,你只需要笔和纸。」正因为如此平常的动机,哈金就以一个劳动者的姿态去写作,只求自己的作品能够给家人挣得一份衣食,不再挨饿。这一点正是哈金和所有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的写作者有本质的区别。如此单纯的写作动机反而让哈金变得踏实而谦虚,并表现在这部作品中,一点也找不到为了迎合西方读者之嫌。

当我们读完《等待》之后,一定发现这是一部分非常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品,虽然它是用英文创作的,但是在写法上并未受到西方现代派或后现代的影响,更没有花哨的形式与叙述的圈套作装点,写得相当平实、质朴,且极少用比喻。这可能跟哈金早年专研现代诗有关,而他经常提到的庞德,就对现代英诗语言做了一份贡献,就是剔除比喻,这样简单和平实中反而蕴含了诗意的思考。

如果从写作角度来看,给哈金带来最大影响的就是俄国作家,他们不仅触发了他的写作灵感,也使他我懂得生命的悲剧意识、悲悯和同情心。《等待》这部小说的风格就深受 《安娜 ·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和《父与子》的影响,尤其是《安娜 ·卡列尼娜》,这部在哈金心目中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也给他带来了写作风格的改变,还有写作的动力。比如他在写作《等待》的过程中,时不时要回炉到托翁的《安娜·卡列尼娜》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中去体味、提气。

当然,哈金之所以一再提到《安娜》这部小说,并不全是深受其写作风格的影响,而是让自己在创作时,向大师看齐。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哈金一再强调每一位作者都不应该以同时代的同行作为竞争对手,眼光要看远,尽量的远,时时要以文学大师们如托尔斯泰、莎士比亚等为参照系,用大师们已有的文学成就丰富自己、滋润自己、拔高自己,使自己能尽可能走的远一点。就如列夫-托尔斯泰写完《安娜·卡列尼娜》,他在日记中写道:「现在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家,比莎士比亚还伟大,下一步该怎么做?」———可见他当时写作,就是打算超越莎士比亚这座人类文学的丰碑。

哈金的《等待》

可能不少人读过哈金的小说,尤其是这部《等待》之后,就认为他写法陈旧,只有那些魔幻现实主义之类的作品才算新潮。其实文学只有优劣,没有新旧。而小说《等待》的寓意更是严肃,它试图探入挖掘人性的脆弱,以及人与生活的抗争之中迷失了自我,就像主人公孔林,和生活抗争了十八年,最后等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或者说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新建的家庭让他失去了过去十八年伪单身生活的安静和轻松,新妻子旺盛的性欲,一对双胞胎儿子的出世,弄得他身心疲惫,于是他想:我花了这么多年做成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孔林还对自己人生的选择做了更深层的追问:「是的,你错把冲动当成爱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事实上,你等了十八年,只是为了等待而等待。你完全可以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再等上同样的时间,对不对?」十八年的漫长等待,到头来却不知为何而等待,实在可悲可叹。男女主人公苦苦等待的爱情,却在平淡琐碎的生活中变得不堪一击,这时他们才发现理想中的幸福生活不过是一地鸡毛,他们有执子之手的勇气,却没有与子偕老的力气。婚后的吴曼娜变了脾性,近乎歇斯底里,而孔林也丧失了曾经的温情脉脉,到头来才发现最渴望的生活早已没有了激情和活,而期待着的幸福反而渐行渐远。

也许痛苦和无聊是才人生的常态,而幸福只是人生插曲。哈金写作《等待》,无非是想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活着其实就是荒谬,就是虚无,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活着虽荒诞,但对活着的反思可能更有意义。这种命运的安排,就像叔本华在《论生存的痛苦与虚无》一文中说的那样:「人生就像一个钟摆,总在痛苦和空虚之中摇摆。」我们每一个人都摆脱不了这样的生命常态,毕竟幸福远远比痛苦和空虚少得多,而这更符合活着的真实,也更像真实的人生,它就像发生在我们身上一样。

写到这里,我更相信《等待》是一部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小说,因为它只写寻常人生的真实。哈金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尽是每一个人的日常之事,甚至连当时文革时期的险恶形势也闭口不谈,这并非不愿触及,因为要写的真实———写寻常人生的真实比写大时代大事件的真实,更加难写,也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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