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次航行【3】

飞船经过了地球与月球之间的拉格朗日点，丽娅也终于不生气了。在这之前，她和卡戎除了变轨时必要的通讯之外，几乎没说过什么废话。丽娅发给卡戎的通知都只有“变轨”两个字，而每次变轨结束后，卡戎都会回到客舱里去，他好像已经迷上了那里。在最后一次变轨加速后，飞船离开绕地轨道朝月球飞去，卡戎也准备再次回到客舱，但他在离开前对丽娅说了一句“多喝点儿水”。丽娅没听明白，但她也没有问卡戎——那时候她气还没消呢，可等卡戎离开后，这句话又时不时地在她脑子里转悠。

“喂，卡戎，听得到吗？”正在与客人们交谈的卡戎从耳机里听到丽娅的声音。

“什么事？”卡戎回应道。

“大事。”

“怎么了？”卡戎与客人道别，开始赶回控制舱。

“你的联络员快闷死了。”

“联络室泄压了？”卡戎一惊，“你跟我说什么呀，赶紧拿呼吸器然后逃出去啊！现在还有多少压力？”

“没……噗……没有泄压，哈哈，但如果你再不跟我说话，我真会闷死的。”卡戎的关心突如其来，却又严重错位，这狠狠地击中了丽娅的笑点，“哈哈哈，咱们现在扯平了。”

卡戎回到了控制室，他看到屏幕里的人笑得没心没肺，怎么也不像是身处一个泄压的舱室。丽娅看到卡戎盯着屏幕的那股认真劲，更加放肆的大笑起来，就连渡船七号的控制室也被她的笑声所占据。卡戎的灵魂大概没能和这笑声发生共鸣，他把手放在脑后，躺在座椅上，就像第一次从客舱回来时那样盯着天花板。

尝试了很多次后，丽娅终于重新控制住呼吸。她的身边飞散着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屏幕的亮光让它们如星辰般闪耀，联络室中漂浮起了丽娅自己的星系。

“卡戎，上次你离开时说的‘多喝点儿水’是什么意思？”丽娅歪着头趴在屏幕前，她猜这可能是一句极为隐晦的咒骂，卡戎会给出一个极为晦涩的解释，甚至还得配合一些理化知识才能听明白。但若真是这样，丽娅现在也不会生气，就当又被科普了一次吧。

“我跟一位客人聊了聊我们第一次变轨前后的谈话，他说像你这样经常发火的人，应该多喝些水。”这个解释也实在是平凡了些，丽娅略感失望，“那家伙以前是个消防员吧？”

“不，这个机器人是位医生，准确地说，是中医。”

“我的上帝啊，机器人和中医两个词竟然会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怎么，难道中医也需要灵魂吗？啊，算了，你不想听这些的。”

“别在意我那些气话了，卡戎。我对中医了解的不多，但它像东方文化的其他部分一样，让我感到非常神秘，也许正是那种神秘让东方人的艺术有种独特的美感。毕加索曾说他不敢到中国去，因为那里有齐白石。唉，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毕加索是西班牙人，齐白石是中国人，他们都是伟大的画家。”卡戎在给丽娅讲机器人的时候，也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应该在哪里停下来，然后结合丽娅的理解能力做一些注释。

“神秘……怎么感觉跟巫术一样？”看来卡戎对毕加索和齐白石没什么兴趣。

“还让你说对了，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医学都起源于巫术。但是，现代医学绝大部分是建立在人体解剖学基础之上的西医，而中医却把人体当作黑箱，用一套在我看来玄而又玄的理论来解释人体的各种状态，这套理论好像还被东方人用来解释自然，所以我觉得中医根本不算是科学，不过平时拿来做精神安慰剂倒是挺不错……”

“你的上帝就算是科学了？”卡戎在丽娅喘气的当间插了这么一句。

“不拿我的信仰开玩笑你会死吗，会死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丽娅竟然忘记了卡戎的本性。也许只有看到一本迎面砸过来的《圣经》时，卡戎才会对上帝产生那么一点点敬畏。

“哈哈，这一招可真是屡试不爽啊。”卡戎并没有打算找上帝的麻烦，这只是他用来夺取发言权的手段而已，因为丽娅越说越远，早就不是卡戎所关心的问题了，他必须让谈话转向，“既然你对中医了解不多，它算不算是科学也就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不过，和你一样，我也觉得中医很神秘。你说东方艺术的美也和这神秘有关系，这会不会就是东方人的，嗯，你所谓的‘灵感’呢？”卡戎非常不情愿地用了“灵感”这个词，就好像这会让他倒多大霉一样，竟然还拿丽娅挡在前面。

丽娅感觉自己的心情又一次因为卡戎而坠向冰点。她本打算挑起正面争端，但考虑到这可能导致卡戎再次把自己晾在一边，直到降落都不再和她说话，丽娅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知道，但这神秘也肯定是来自于东方人的心灵。”丽娅本想就这样打发了卡戎，但是又突然预感到什么，“我说的是心灵，卡戎，不是心脏。”卡戎一直是趟在椅子上的，但听到丽娅说“心”字的时候马上坐起来了。丽娅猜对了，卡戎已经把脑子里关于这块泵血肌肉的所有知识调动了起来，她躲过了一场灾难。

卡戎只好闭上刚刚张开的嘴，随即又自言自语道：“艺术？灵感？灵魂？心灵？什么人类的特权啊，还不是被写成一行行代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