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作品《江南》中部阅读摘抄9

天井的格局更为幽静。

只是时花异草皆以荒芜，叠石高台遍织蛛网。灌园的工具，诸如钉耙，铲子，木桶之类，都杂乱地堆放在墙角。

那张雕花罗汉床十分显眼，南窗下有一张小方桌，几把藤椅。凭窗而坐，可以眺望远处的山景和村庄，窗玻璃的冰裂纹，一看就是明清旧物，就连用来泡茶的杯子也画有童叟相戏之图，似乎也很有些来历。

夜空静谧，了无纤尘，银河泻影，月华静好。

姚佩佩恍惚间简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她喝着加了桂花的茶，把手搭在窗台上，心里忽然想到：

若是躲在这样一处园子里，一个人过一世，读一辈子的春秋三传，四史妙文，倒也不枉来世一遭。

姚佩佩感到眼前的房子，月亮，窗户都裹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飞快地转动起来。

她感到头脑昏沉，疼痛欲裂，腿脚不听使唤，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他瘫坐在藤椅上，把桌上的茶杯猛的一推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沉沉睡去。脑子里最后产生的一点幽微的光亮，旋即玄熄灭。

她知道茶杯翻了，茶水在桌面上划过她的手指，热热的；她听见茶杯在桌子上咕噜噜转动着，最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她知道她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她那脆弱的像冰块一样的心，她那深藏不露的骄傲和矜持，像花一样盛开在她的心底里的所有女人的秘密都碎了。

姚佩佩醒过来，首先看到的就是一轮皎洁的圆月，不过眼看着就要被房檐遮住了；鳞片般的云朵，看上去很不真实，就像是天空突然皲裂，一圈圈银灰色的裂纹玲珑剔透。很快，她就闻到了一股烟味，身体像被什么绑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衣服和裤子在地上被扔得东一件西一件，鞋也不知道被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摸索着在地上找衣服和鞋，手指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她的手破了，可并不觉得怎么疼痛。

她在内衣下面，摸到了那个凉凉的东西，拿过来凑在月光下一看，原来是一只破碎的玻璃杯的底托。

这块底托沉甸甸的，四周有一圈锐利的玻璃锋刃，再轻轻地将它搁在桌上，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可并没有马上离开。

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可楼上楼下依然很亮，风吹动着树枝下雨似的簌簌作响。像是在颤栗，又像是在叹息。

她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不是来自桌上了没有用完的桂花，而是院子身处蔷薇似有若无的香气。

她把那个茶杯的底托拿在手里，锋口朝下，对着床上那张衰老的，松弛的，肮脏的脸，认真比划了半天，然后左手握住茶托，右手压在左手的手背上，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