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纹里的暖光（小说）

王秀芬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手指用力按着眼角的鱼尾纹，仿佛想把它熨平。镜子里那张脸，皮肤松了，光泽也暗了。她叹口气，扭头看客厅里的李建国。他歪在沙发上刷手机短视频，咧着嘴乐，那张脸，虽说也四十有五了，可看着就是比自己精神、显年轻，连白头发都比她少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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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你看我这儿，是不是又垮了？”王秀芬忍不住扬声问。

李建国抬眼，匆匆扫了一下：“嗨，谁不老啊？我看挺好。”说完又低头，手指划向下一个搞笑视频。

“都一样？”王秀芬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堵得慌。她没吱声，可酸水一个劲儿往上冒：“你那张脸，跟吃了唐僧肉似的！”这话她憋在肚子里，看李建国就越发不顺眼了。他下班回来往沙发一瘫，她觉得他懒；他对着手机哈哈笑，她疑心他跟哪个女同事聊骚；他多吃半碗饭，她都想：难怪他不显老，心宽体胖没心没肺！

王秀芬开始了她的“抗老大业”。瓶瓶罐罐堆满了梳妆台，她还非拉着李建国一起“共享”。李建国一个糙汉子，脸上被糊得油腻腻，难受得直皱眉：“秀芬，饶了我吧！我这脸皮厚，抹这玩意儿纯属浪费！”

“浪费？不保养等着变老树皮啊？”王秀芬不依不饶，眼圈都红了，“你看隔壁老王，天天陪媳妇儿敷面膜，多恩爱！你就是不把我放心上！”她越说越委屈，声音带了哭腔。

李建国看着她执拗又委屈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憋屈又心疼。“秀芬，”他尽量放软声音，“真没啥大不了的。咱俩都这个岁数了，健健康康比啥不强？你看你，把自己绷这么紧，我看着都累……”

“你累？我还累呢！”王秀芬的委屈瞬间烧成了火，“你就是嫌我老了丑了！怕带你出去丢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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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这话像颗火星子，瞬间点炸了李建国心里那桶憋了太久的火药。他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王秀芬！你讲不讲理！我李建国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吗？这些年，风里雨里，家里家外，我哪点对不住你？你生病我守着你，你娘家有事我第一个冲前头！我累得像条狗回来，就想喘口气！你倒好！天天不是抹脸就是挑刺！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瞪得通红。突然，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绝望攫住，一把撸下左手无名指上那个戴了快二十年、已经磨得发亮甚至有点变形的金戒指——戒指内侧还刻着他俩名字的缩写——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狠狠拍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那声响，像冰锥子扎进王秀芬的心里。

“行！你爱咋想咋想！这日子，我看你是真不想过了！”吼完，他像头受伤的困兽，摔门冲了出去。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都在抖，也震碎了王秀芬最后一点强撑。

屋里死寂。王秀芬呆呆地看着茶几上那枚孤零零的金戒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温的余热，旁边还有一小块他修水管时蹭上的、没洗净的机油印子。心口像被那摔门声掏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又空又疼。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阳台，楼下广场舞的音乐欢天喜地，衬得她像个被遗弃在孤岛的影子。

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纸箱，像有什么魔力吸引着她。她走过去，手指在杂物里翻找，在最底下，触到了一本硬壳册子——是他们结婚时买的相册，搬家后就塞这儿了。

她翻开，呛人的灰尘让她咳嗽。一张照片滑落出来。照片已经泛黄卷边，是她和李建国刚结婚那年秋天，在人民公园的假山旁拍的。照片里的她，穿着件过时的红毛衣，正对着镜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咧得大大的，眼角那几道熟悉的纹路，在秋阳下清晰得刺眼。照片背面，是李建国那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钢笔字：“我媳妇儿，笑起来最好看，跟个小太阳似的，暖烘烘，能把人心都照亮了。”

王秀芬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照片上自己年轻脸庞上那“最好看”的笑容纹路，又一遍遍摩挲着背面那行朴拙却滚烫的字迹。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悔恨和暖流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得一片狼藉。

原来……他一直记得的，从来就不是她光滑无痕的脸。他珍藏的，是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像个小太阳一样能照亮他整个世界的自己。而她呢？被岁月这把钝刀子割怕了，像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把最爱她、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扎得鲜血淋漓。她拼命想抓住流逝的水灵，却差点把手里这份最朴实的“暖烘烘”彻底摔碎。

她蹲下身，像捧起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带着机油印子和体温记忆的金戒指，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带来一丝苦涩的安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