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兽神录（三） 鯥 • 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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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又东三百里，曰柢山，多水，无草木。有鱼焉，其状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鯥，冬死而复生。食之无肿疾。——《山海经 · 南山经》
又东三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山海经 · 南山经》
【夏】
柢山之顶，一缕漆黑的燔水从山洞中汩汩流出，沿着山体的走势蜿蜒盘绕，接连汇集成上百个小池，大则数十丈，小有数丈方圆。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一串大小不一的黑珍珠项链，反射着光芒，缠绕在整座柢山。
我站在山顶突出崖壁的一块大石上，看着这寸草不生，布满碎石和裂隙的山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浓郁的火行之力，心中甚是畅快。
“如何？我们柢山可比你们的亶爰山更适合火行灵兽修炼吧。“浑厚低沉的嗓音，伴随着扇动翅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狂风刮过，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落在我身边。他收起短小的翅膀，那傻乎乎的牛头凑了过来，想用头顶的犄角碰我脑门，这是鯥族的礼节，表示友好。但对我们类族来说，碰别人的脑门等于是挑衅。
我头一偏，躲开了那闪着寒光的尖角，心里咒骂了这个憨货一句。我的脑门儿可没他的牛皮那般厚实，万一被戳个洞就挂了。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他呵呵干笑了两声也没在意。
“决定了吗？决定了咱们就尽快出发吧，我都等不及了。“过了一会儿，我见他一直不出声，有点不耐烦的问道。
“自然是要随你去的，外面的世界虽然凶险万分，却也精彩万分。不过，冬天之前一定要回来。你知道的，我们鯥族只能在这燔水中冬眠。“看了我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严肃的叮嘱道。
“放心，冬天我也要回到亶爰山过冬，否则会被族里除名的。你没告诉其他族人们吧？“我微笑道，终于松了口气。
“当然没有！要是告诉他们，还不是都吵嚷着要一起去，万一让族长知道就完蛋了。”他毫不客气的跃上我的后背喊道：“出发！出发！其实我也等不及了~终于要离开这个单调乏味的地方，欧耶！”声音中的兴奋溢于言表。
“咱们先向西吧，去看看草原是什么样子。“我瞬间窜了出去，迫不及待的向着心中那广阔的精彩世界冲去。
【秋】
我擅长奔跑，却不能飞。而他能短暂飞行，但又不善跑。我们彼此互补，是最好的搭档，这也就是我邀请他的原因。我背他翻山越岭，他带我跨江跃谷，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这世界比想象得美好。江河湖泊，森林草原，我们遇到瑰丽景色会小住几日，遇到神秘之地也会尝试探索。宁静小村，喧嚣都市，我们化为人形，行走其间，感受悲欢离合，体验喜笑怒骂。
他有时会趴在地上，盯着一朵小花纹丝不动的看上大半天。有时会闭眼漂在湖面上，睡上几天几夜，任由水鸟在他身上做窝。他总是傻傻的看着别人笑，然后跟着笑，或者傻傻的看着别人哭，然后跟着哭。有时候我都怀疑这憨货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完全不可理喻。
这世界也比想象得残酷。地震、洪水、山火、干旱、蝗灾、瘟疫、战争……天灾人祸，不胜枚举。每每饿殍遍野，白骨累累，冤魂尖啸，厉鬼夜行。
即使以我和他的能力，也不足以救生灵于万一，心中不忍，亦无济于事。可他却仿佛永远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每次遇到就要全力出手，还说什么能救一个是一个。而每次都是我驮着精疲力尽的他，无奈远遁。
有时也会偶遇危险，误入其他灵兽地盘，或碰到妖魔为祸人间，也免不了一场大战。他们鯥族擅长燔水之术，我们类族善控九阴真火，一个是极热之水，一个是极寒之火，而且都是直接攻击灵魂的术法，配合之下威能倍增，即使斗不过，自保也无问题。然而，每次我都是有惊无险，他却是有惊有险。
这家伙总是用不要命的打法冲在前面硬撼，要么是给我创造从背后阴死对手的机会，要么是拼死击伤对手，然后我驮着他跑路。对此我也毫无办法，不是他不听我的劝告，而是一开打，他就头脑发热，直接将战斗带入他熟悉的模式。
在这纷扰的尘世摸爬滚打，一晃数月过去了。就当我们以为，这样的精彩生活会永远继续下去时，一阵寒风吹过，红叶纷纷飘落，这才惊醒，已是深秋。寒冬将至，而我们已离家万里。
【冬】
“快了，就快到了！你要坚持住！”我背着他，在山中急掠，然而速度比全盛时相差甚远。毕竟，这万里归途，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背着他狂奔，灵力早已不济。
“我快坚持不住了……太……太困了……让我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背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呢喃声，显然他已经进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鯥族是强大的，虽然个体实力一般，但他们数量众多，繁衍相对容易，水行法术精湛。可他们有个天生的弱点，就是必须冬眠，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种族规则，无法抵抗，无法逃避。
并不是因为怕冷所以冬眠，而是因为冬眠所以怕冷。只有滚烫的燔水才能压制他们体内因冬眠而不受控制的水行灵力。否则一旦水行灵力耗散殆尽，鯥族就会像冰天雪地中的鱼一样，只有冻死的结局。
燔水对鯥族来说，不仅是灵力的来源，和克制种族弱点的利器，还是天然的庇护所。其中狂暴充裕的水行灵力，对鯥族以外的任何种族都会造成很强的伤害，这足以保护他们安全度过脆弱的冬眠期。
“千万别睡，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坚持住呀！”我焦急的喊道，调动起全身仅剩不多的灵力，再次加快速度。
“如果……如果我能……活过……这个冬天……明年春天……我们还一起出游可好？我还没看到……沙漠……和大海……”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不可闻。
“别说了，还是省省力气吧，咱们到了！”我突然一个急停。他猝不及防，直接从我背上跌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滚出老远。也许是因为疼痛，让他清醒一些。然而，这短暂的清醒却是他噩梦的开始。
“这里不是柢山……是亶爰山？你不是要……你们……”他看着陌生的环境，和狞笑着围过来的类族，呆愣当场。
“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是突然明白过来，却又不由自主的看着我问道，眼中满是悲伤和愤怒。
“你说过的，柢山比亶爰山更适合火行灵兽修炼……“我平静的回答，却不想多说什么。
“竟然带回来一个活的，那就让你死个明白。这么多年了，柢山被你们这群水行的废物占据着，我们类族明明是火行，却因为两族实力相当而奈何你们不得。这是个错误，我们当然要纠正过来。你以为只有你偷偷跑出去玩了吗？猜猜你们有多少族人被我们骗出去了？”一个类族的同伴用嘲讽的语气反问。
他浑身颤抖，看着旁边堆成小山一般的鯥族尸体，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明年春天，请将我的骸骨放回到柢山山顶，我想埋骨在那里……“这是对我说的，我知道。
“没问题，反正春天一到，就是你们灭族之时。最后再告诉你，知道为什么我拼命也要把你活着带回来吗？因为活着的，比冻成硬邦邦的更好吃！哈哈哈哈哈……”我狂笑着转身离去，奇怪的是，原本很饿的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春】
再次站在柢山山顶，那块突出崖壁的大石上，我收回了束缚在背上的灵力，一堆骨头从背上掉了下来。
“朋友，我做到了，你就在这看着我们如何灭掉你的族人吧。别担心，他们很快会去陪你，你就不寂寞了。”我轻轻自语，无悲无喜。
“没想到你的计谋竟然如此成功，此消彼长，相信灭掉鯥族已不是问题。等此战结束，我就允许你分族，可以带走一部分的族人，成为新部族的族长。”老族长走到我身边，语带欣慰的说。
我谦恭道：“多谢族长厚恩，我能有今天，全凭族长的支持和帮助。待他日分立新族，也必然会听族长大人的号令行事。”语气依然古井无波，平静如水。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就连这种天大的好事，也不能让我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像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与我无关一样，有思想而没欲望，有判断而没情绪。
正当我想着自己的心事，地面突然一阵颤抖，整个柢山都震动起来。从山体各处的裂缝中，一股股燔水喷泉般高高窜出。无数道燔水之泉，不仅将我们包围其中，也将我们分割成数十个小团队，相互之间难以照应。
紧接着，每一道燔水之泉中都有一位鯥族的身影出现，他们就静止的悬浮在不断喷出的燔水中，冷冷的看着我们。
“果然是你们搞的鬼。类族，咱们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好邻居，没想到，你们图谋如此之大，心肠如此狠毒。”鯥族族长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显然已经猜到了我们的企图。
“不可能！这计谋天衣无缝，你是怎么察觉到的？”族长的声音带着颤抖，歇斯底里的喊道。而面对这急转直下的局面，我却不由自主的长出一口气，心理突的一阵轻松。
“去年冬天，我发现少了很多族人，知道必然出了问题，所以在冬眠前做了一些布置。而今天，我可怜的孩子，用他的遗骨提前唤醒了沉睡的我们，让我们避过了被偷袭的局面。我能感受到他遗骨中透出的不甘、委屈、悲伤和愤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鯥族族长平静的回答，但声音中蕴含的凛冽杀意，冰寒刺骨。
他竟然悟到了驾驭情绪的能力，这个新能力肯定是我们一起游历世间时领悟的。这算是作茧自缚？还是善恶有报？我笑了笑，再无话可说。
本来还想等来生再与你一起去看沙漠和海洋，没想到，我不会再有来生了，可惜呀。抱歉，我的朋友。这是我最后念头，下一刻，我的灵魂被狂暴的燔水法术瞬间淹没。
2020.05.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