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半月刊候选茶点微小说故事

自杀

2018-05-10  本文已影响288人  独孤草

离开医院后,由于天色已晚,自己又是独身,家里也没有等待我回家的人,一时间也就失去了急着回家的理由。

我不知何处可去,便独自在外转悠。趁着夜色垂暮,灯与黑交接的时刻,我去了平时常去的咖啡馆,这里是我除了工作之外,是耗费我时间最多的场所。

今天是周末,原本有我对周末的打算,但被k突如其来的事故所扰乱了。我并不生气,因为k死了。相比他肉体的消亡,我这点生活计划上的差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去医院原本只是为了看望K,但不巧正好撞见他死去的全过程,离开医院后,我有点后怕,似乎身边的总会以这样的方式离我而去,这次是k,上次是我妻子,不知道下次会是谁呢?

K和我同在一家集装箱码头工作,作为一个起重机操作员,我所生受的累远不及K来的多。K是个搬运工,用我们行内的话说,是我们码头群体中最为低下的工种了。

因为搬东西全凭力气,自身毫无技术可言;思想上,也不需要像管理人员那样,腹中有学问,脑中有思想。相比他们光鲜亮丽的穿着,k以及像k这样的工人,只需要低头看着脚下就够了。若要想偶尔抬头望望太阳,那是身份所不允许的。毕竟,不像他们,搬运工的脖子总是挂着污渍和汗水所拧就而成的毛巾,加上工作的劳累,断无多余的力气在鼻梁上架起黑黑的墨镜。所谓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我想,要是真死了工人,大概会死在那该死的墨镜上吧。

不巧,k的遭遇真是被我一语成谶了。只是压死他的不是所谓墨镜,而是码头上的集装箱。

“你为什么不跑?”我靠在病房中的长椅上,问道。

“我?”,k撇过脑袋,右脸埋在枕头上,“我更本没来不及反应,这破箱子就落下来了。”他身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管子,床边的氧气罐噗噗冒着泡,为连接氧气罐气管的另一端不停输送着氧气。其后的柜子上,安着一台心率仪,不停跳动着红红的波峰与波谷。

“可我提前提醒你了。”我说。

“我没听到,再说,就算听到了,我也来不及反应。事情实在是太快了。”k回答。

我有点不知所措,整个人埋在无声里,等待着什么。

“算了,这都不重要,结果已经出来了,我看我是要死了。”k咕噜着嗓子,说道。

“很严重?”我问。

“听医生说,集装箱压碎了我的内脏,我听不懂他们嘴里那些该死的医学术语,反正就是我里面全坏了,这么理解就对了。别看我现在躺在这里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快累的不行了,全身除了痛毫无知觉。”

“无知觉的疼?”

“对,你总会理解人的话,就算那话不成样子,简直是不像话的话,你都能理解。”

“可能性格使然。”

“不,这和性格没关系,兄弟,我觉得这是所谓天赋。你总能理解人。”

“没有的事,话说,你疼还是不要说话的好,我总觉的自己在折磨你。”

“拜托了,兄弟,我都快死了,还谈什么折磨。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和人说话了,再疼也没关系。来,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说话。你不是最爱看电影吗?外国电影里,人死时,死人家属总会请来一个牧师,为他做最后的祷告。我没有家人,自然是没钱请牧师了,你就做我的倾听者好了。哎,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忏悔的,我不就是做了一辈子工人,工人打工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忏悔呢?”k喘着大气,似乎很累。

“总有遗憾吧?其实很多人,所谓忏悔,不过是追忆自己的遗憾而已,远不及道德层面。人对自己做的恶,是不知觉的。来说说,你后悔的事情?”

“我后悔没有投胎到富贵家,妈的。”

“这是个很实在的忏悔,想听听我的忏悔吗?”我为他掖了掖被单,白色的褶皱顷刻间被我抚平。

“你说。”他说

“比如今天吧,我看到一个戴索尼耳机的女人,我很喜欢,而我没有去搭讪,这点我很后悔。”我说。

“什么样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

“多美?”

“美的无以复加。”

“你这是在放屁,什么叫无以复加,那是写书的人用的词语,说话要有说话的样子。”k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这话本身有那么好笑吗?

“哈哈,这年代,多的是不会好好说话的人。你知道我听过最愚蠢的话是什么吗?”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是什么?”k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罩在他脸上的氧气罩氤氲着雾气,旋即被一道水滴划开一道亮缝。

“一个男人,和我抱怨说‘哎,我都给了他爱情,为什么她还是要离开我?’,我他妈简直醉了,爱是爱,离开是离开,这点都搞不清楚,居然还是个30多岁的有识之士。笑死我了。”我说。

“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k说

“为什么?”我问。

“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该嘲笑别人。”k回答。

“这不是嘲笑,这是事实啊。”

“不是的,这玩意其实是真相,真相和事实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就比如说,你刚刚说的那个男人,你所说的是真相,这是客观存在不为人所动的。可事实是,他可能真的爱那个女人,一旦在真相中倾注了感情,那就成事实了。人总是为事实而活的,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或者换个说法,人并不需要真相。”

“这我就不懂了。你个家伙,总是冒充哲学家。”

“举个例子,如果我今天死了,新闻上可能会这样报道‘码头工人为了骗取保险金,压死在集装箱下’,你猜,这样的新闻,远比真相来的劲爆,人们乐意看这样的。”

“不会的,你不过是个工人而已,不会上新闻的。再说,我不信你会已这样的方式自杀。”我安慰道。

“我这只是举个例子。不过,你似乎很相信我的道德感。”k回答。

“你会好起来的。”我说。

“但愿。”k回答。

护士推着小车,慢慢移入房间,随手又轻轻将门拢上。我和k不约而同,一起望向她。

“量体温。”她的声音冷冷的,毫无感情,仿佛勾在她耳朵上的口罩有着天然冻结话语的功能,使得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温度。

“你是他的家人吗?”护士瞥了我一眼。

“我是他朋友。”我有点局促,连回答都显得慌张。

“那就出去吧,他需要休息。”护士弹了弹注射液的管子,说道。

“那再见了。”我回头向k告别,但他闭着眼,没有回答我。旁边的心率仪上,失去了跳动。

护士跑出病房,去叫唤医生。我听着她匆忙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中,渐渐远去。

k死了,很平静。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白色的日关灯洒下惨淡的光,被单似乎更白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