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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人峰上是归途

2022-11-20  本文已影响0人  达瓦家的风铃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加“馨主题”第六期征文活动。

1.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医院的走廊上,人群中一个女人伤心的哭声响起:

“妈呀,妈,你不要往椅子前面靠嘛,呜呜呜,您才摔了一跤。你稍微安静一下,一会儿就轮到你拍片了。”

人群中间一个头发已然全白的老太太,穿着一件厚型的绿地黄碎花睡衣坐在轮椅上,手上攥着一个女人的头发。那女人跪在轮椅前,头因为被抓扯的缘故贴近老太太的膝盖。想来这跪着的女人就是老太太的女儿,老太太身子前倾,却没有跌下来,可能是因为腰上的系带已经和轮椅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老太太低哑的嗓子嚷道:“你这个忤逆子,我哪里摔倒了?还不是你想我早点死,死了你好占了我的房子!你们都是坏人!我偏偏就不死,要死也是你们去死!”说到这儿,老太太使劲把女人的头发往自己怀里一拉,那女人便“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周围看热闹的都是候诊的家属或者病人,许多人都不明真相,不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是谁。来得早的便为之解说,说那女人是老太太的女儿,女儿因为老太太在家中摔跤了送她来看医生。不久,许是老太太累了,松开了女人的头发。女人抬起头来,苍白清瘦的脸上满是疲倦,眼眶周围明显地留着泪痕,看年纪应该有七十岁了。

这时候有人问:“大姐,你也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自己一个人送老太太来医院看病呢?你家里的其他人呢?”女人说:“孩子在外地,爱人因为我要照顾我母亲和我离婚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旁边便有人开始指摘:“那你的男人有点过分了。你照顾自己的母亲,是应当应份的。他为这事和你离婚,就是把不懂孝道,在哪里说都没有道理,去法院法官也不会支持他吧?”

女人解释道:“我的母亲是阿尓茨海默患者,以前也是一个温柔娴静的老人。自从得病后,性情开始变化,越来越不可理喻。我发现她不正常时要带她去看病,她始终不肯。后来,诓着她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已经到了中期。我们一家人中,她只是还把我认得清楚。那个时候,我还不到退休年龄,便给她请了保姆回来照顾。不料,保姆来了不到三天,我母亲便说保姆偷她的钱,声嘶力竭地吵着要我们赶保姆走。结果,不等我们赶人家,人家就主动不干了。后来,换了好多个人,都因为我妈的种种不正常行为给吓跑了。没有办法,后来我便提前退休了。”

女人擦擦眼泪继续讲:“虽然我在单位是中层,捱到退休级别上说不定还能够升半格,可是我妈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无心工作了。爱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支持我。我母亲的家和我自己的家中间有两三站路距离,我开始的时候总是先在家里给爱人做好饭,再去我妈家给她弄。不料,这样也让我妈不满意,一定要我住下来陪她。虽然我家里一直都是我做饭,但我爱人也能做家务,可以照顾好自己。好不容易说通爱人,去陪伴母亲,可是后来我爱人来看我,却被我母亲赶出了门,说是他想把我带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多次,我妈还对女婿又打又抓,跟疯了一样。这样过了三年,爱人提出离婚,我同意了。”

女人的周围,发出一声声的“哎”、“这样啊”、“真是苦命”、“这老太太”这样的感慨。大家都安慰女人,也希望医生看了会有办法。女人苦笑:“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控制一下症状吧。世界性的难题,哪有那么容易解决。这一次我母亲是在家里摔倒了,我带她来医院看看有没有骨折,看看以后该怎么办?”好像现在阿尔茨海默病比较多,围观的人也纷纷说起自己身边的病例和那些惊人表现。女人心理得到一点点安慰,坐在那里候诊,不再说话。

2.修真者也来求医

过了一会儿,女人带着老太太去拍完片子,又过来坐着休息,等着出结果。女人从装着病历的布袋子里掏出面包和酸奶,喂着已经安静下来的老太太。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小口吃着,说真的她不狂躁时还是比较优雅的。虽然身体被约束在轮椅上,可是可以看出来她穿一件丝绸面料的夹袄,领口和袖口还绣着花。女人一面给老太太喂,一面说:“妈,咱们的报告还有一两个小时才出来,您多吃一点,不然等下肚子会饿。”老太太吃完便开始打瞌睡,继而响起了鼾声,女儿便找出一张大毛巾盖在老太太的膝盖上,扶住她歪向一侧的头,用另外一只手握住老人的一只手。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老太太醒来,看见女儿:“哎呀,文馨,你在家呀?他们都说你去找你男人去了,我一着急就醒了。”文馨笑着说:“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怎么会走呢?”老太太便笑了:“好,我的女儿好。不像有些坏男人,走了就走了,一走就不回来了。”俄而,老太太开始低声念叨:“文龙哥,凡人真的可以成仙么。你成了仙了会来接我么?文龙,文龙,你在哪里呢?”

此时,从走廊那头的电梯上来三个人,中间一个大概五十多岁,高约一米七八,朗眉星目,微髭短须,穿着一身道士服装,手里拿了一把拂尘,很是俊逸出尘的样子。这个很有卖相的道士身旁跟着的两个也是道士,但就没有那么吸引人的眼球了。这二位约摸四五十岁,圆脸大脑袋,身材宽厚,肚子凸起,各自斜挎着一个大皮包,让人觉得怎么看都有不协调的感觉。

三个道士一面向前走一面交谈,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胖道士说:“师父,我们这次给你挂的这个医生是资深的主任医师,在我们西南这边是最权威的,他同时还是华西医科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国家心理什么协会的副会长……”。另一个黑胖微须的道士附和道:“这个赵医生名气很大,是有名的特级专家,挂他的号我们也是托了朋友帮忙提前一个月排号才挂到……”。那个帅道士显然就是那两人的师父,只见他皱了皱眉头:“我自己就是修炼者,我还不需要谁来安慰我。我的问题只是暂时没有找到突破的契机, 所以修为就一直停留在现在的水平上。虽然踏上金丹大道,不可能轻易飞纵,可是我已经努力了三四十年了,这也不由我不着急。”

师徒三人到导医台报到后,一看这号排在十八号,比较靠后,而现在是四号刚进去,五号在候诊。时间还早呢,所以还是得在候诊区找一个座位坐一下。他们在椅子边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一位大爷和陪同的老伴及儿子去看病了,正好给腾了块地方出来。

坐下来之后,三个人又继续聊。黑胖道士说:“师父,其实你已经是我们青鸿派近几代修为最高的了,我觉得金丹大道恐怕就是一个前人给我们指示的一个不能到达的方向吧?”“师父,都说炼到一定境界就可以白日飞升,可是我们连凝丹都没有做到,这条路可能是玄之又玄哦。”这回开口的是白胖。

“你们两个不要怀疑修炼这条路的正确性。你们看看师父我就知道了,虽然我困在这个境界上几十年,但也不是白混的。我现在应该处于这个境界的巅峰,稍微提升一点就可以进入“假丹”层次。但是,“假丹”始终是假丹,修为这个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假丹比起真正凝出了金丹的修士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所以,多数修炼者宁愿多花几十年去修炼以求厚积薄发,而不是贪图虚名去结假丹。除非是寿延将尽,别无选择,结个假丹延长一下寿命。首先,现在俗世中的灵气很稀薄,就是深山老林里的灵气也大不如以前,这也是现在的修士很难突破的原因。其次,也因为灵气稀薄,许多修炼的门派或家族手里的资源都不足,像我们这样的小门派更不容易出成果。所以,能够突破的人,那必须是福缘深厚更加上机缘巧合,非有大气运的人难以更进一步。其实,这几十年我也想明白了。能够成就金丹大道固然好,暂时不能的话就保持状态等待时机。还有,我得经常看着你们这些人,不能让你们松懈。你们不松懈的话,不说把门派发扬光大,起码不至于断了传承。只要传承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两个徒弟听得很认真,也很感动:“师父,徒儿明白了。修行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要我们无限地接近这个目标,总有修成正果那一天。也许成功的是我们师徒中的一人,或许是我们的后辈门人,但最起码有希望。所谓成功不必在我,我们都可以是趟路人。我们的修炼经验,我们对失败的总结,都将是门内宝贵的财富。”

师父看了看大屏幕上滚动的排号信息:“人生的路总是比修行的路还长。就好比我们发现自己生病了,来挂某个医生的号。挂对号,就意味着我们找对了方向,至于问题的解决,只是多少的问题和时间的问题。哪怕医生最后告诉你,你的问题暂时无解,起码你可以不再瞎摸了,那也是一种解脱啊。我们小门派因为种种原因发展缓慢,缺乏顶尖高手,但是大的门派却不乏成功走上金丹大道的案例,据说金丹之上还有几个境界……”

3.俗世之中有文龙

不知为什么,先前还低声念道着的老太太声音开始高亢起来:“文龙,文龙,你在哪里?文龙,文龙,你在哪里?……”一叠连声地呼喊,让经过候诊区的人为之侧目,坐在附近的人开始不满起来:“搞啥子嘛!自己的家人还是招呼一下嘛!”坐在导医台里面的护士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跑过来问询。

老道士的谈话也受到干扰,干脆转过头来看这边,发现老太太仍然嘴里念叨着“文龙”如何的话语。帅帅的老道士突然心一动,自己道号清玄,可自己的俗家姓名叫李文龙。很多很多年没有听到谁说“文龙”这两个字了,自己都差一点没有反应了。原来,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人也叫“文龙”啊。看这个老太太的面容,也该有八九十岁了,她嘴里的“文龙”不是她儿子就应该是她的情侣吧,要不也不至于这样念念不忘。嗯,如果是她儿子的话,多半是失踪或者去世了。如果是她的爱人情侣的话,也该有八九十岁了吧?如此说来,这老太太固然可怜,倒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啊。

清玄道士坐在那里默思默想,两个徒弟不敢干扰他。他又在想,许多年没有人叫我“文龙”了,最后一次应该是哪一年呢?记不得了。好像是自己离开家,离开家乡的时候。是谁叫过自己“文龙”呢?清玄抓了抓头皮 ,是男的还是女的呢?嗯,多半是一个女人。女人,究竟是谁呢?我记得,我母亲一直都是叫我“小龙”的,所以不应该是母亲在呼唤我。

记得好像自己已经走出很远了,大概是走到山下了,还听见山上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声呼喊。好像,那一天天晴,有着微风,自己走得急,还出了一身汗。风里面还有一阵栀子花的香味。可是,可是,我怎么记不住是哪座山了?不是少林,不是武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去拜访这两座名山,更不是后来长期修炼的真武山。好像那座连绵不断的山,有九个山峰 ,其中有一个是主峰,主峰较高,围绕着它的几个山头就好像听老师传道的弟子一样。应该,可能,对,那个地方叫九仙山,距离古武名山峨眉不太远。

那一天,我下了很大的决心,要远离俗世去追求道法,第一次把自己的目标定得那么高远,要成为传说中飞天入地的陆地神仙。我满怀期待,要从一名武者超凡入圣,所以我要去深山更深处去四海之滨,去那些无人的小岛,去遇合那些神秘的高人,去开始自己的缥缈之旅。我走了,早上我把家里瓦罐里的清油都倒了出来,头一天没有吃完的豆花已经压成了豆腐,我把这些豆腐切成厚片炸得两面金黄,倒入了肉末翻炒,最后撒入葱花,起锅。这是我在小山村的最后一餐,父母两年前因为生病相继离开,我对红尘的眷恋更淡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愧对了一个人。对,就是那个女人,不,是那个姑娘。

我想起来了。九仙山下有一个小村叫李家营,古时候是某个李姓将军麾下兵丁解甲归田聚居的地方,名字叫李家营可居住的人却有二三十个姓氏。这个地方的人,沿袭了男人当兵吃粮,女子耕田做地的传统。李文龙的父亲曾经在军营里做到了管带,后来因为受伤成残疾回到家乡。李文龙在父亲的指点下开始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颇有成就。文龙十六七岁的时候,由于父亲和母亲生病已经较重,家道是一年不如一年,连抓药的前都拿不出来了。邻居赵伯原是江湖郎中,见文龙一家如此模样,很是同情,便告诉文龙可以去九仙山主峰丈人峰顶采集很多草药,这样可以省下来很多药钱。

赵伯的女儿赵玉秀,从小就跟着父亲读医书抓药采药,小有医术。长到十二三岁了,赵伯觉着带着女儿辗转江湖已经不再方便,所以叶落归根,回到故土,只在周围十里八乡给人家看病。李文龙父母的病由来已久,可谓沉疴难拯,赵伯给看过,意见也和其他的医家一致,只能吃药维持。但是,即使吃药维持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而李家即使有一些田租给别人种也收不了多少租子,文龙也不懂经济世道,反而因为他从小习武在生活上比别的少年多了一些花费。这玉秀开始时是因了父亲的嘱咐带着文龙去采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逐渐多起来,有时候也会在李家留饭,甚至帮着给铡药煎药把老人扶起来吃药。在一起的时候多了,赵玉秀这个小姑娘便渐渐爱上了李家这个聪明温厚帅气的哥哥。

文龙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都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所以除了安排父母的生活与吃药,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练武和寻师访友交流武艺了。文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对其他的东西不甚关心,但是玉秀对他的眷恋他还是有感觉的,不过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加之自己的目标在于尽快提高自己的武艺,尽快在武林扬名立万,觉得这些就有些奢侈了。哪怕玉秀这几年经常照顾自己的父母,他也只是在内心存着感激在嘴上说着感谢,而没有把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为此,玉秀疑惑过,郁闷过,也流过泪,但仍然经常照拂李家二老。

文龙近几年武艺进境惊人,在最近两年的武道切磋中获得了很大的声名,就连玉秀这个外行人都听说了。玉秀也为他而高兴,谁不喜欢优秀出众的男子呢,何况他还离自己这么切近。可是,就在李文龙取得很大进步和不俗的成绩的时候,父母相继离去,这对他的打击很大。这让李文龙觉得自己有再好的武功,只不过是强壮了自己而已 ,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父母活得更舒服一点活得时间更长一些。他很痛苦,不仅仅是因为父母刚刚离去,他还为自己的将来担心,自己怎么能够逃脱和父母一样的命运呢?他开始去收集一些剑仙侠客的传说,看一些民间关于修仙的故事,比如《蜀山剑侠传》、《飘渺之旅》等等,去搜寻修仙的途径和法门。

父母“七七”之后,他就想着要离开这个小山村,他想就像学武一样去寻找,总有让自己找到和修成的那一天。既然必须要出去寻访,那就要早一点出去。以前父母在,的确不敢远游,现在父母都不在了,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的道了。可是,自从父母去世以后,赵玉秀就来家里帮着自己料理老人的后事,帮着自己操持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可以这样说要不是有她帮忙,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没有办法的。自己家那些亲戚和周围的邻居都说玉秀这孩子是真好,也不嫌弃文龙家穷,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好媳妇儿。很多老人私下里都告诫李文龙不要错过了玉秀。事实上,在文龙家的丧事操办过程中,玉秀除了没有以儿媳妇儿的身份行礼之外,做到了连儿媳妇儿都做不到的。她和文龙轮流守灵,直到七天七夜的道场结束,然后把老人送去墓地安葬。

文龙内心对玉秀非常感激 ,之前也曾经想过要娶她为妻。可是,父母的突然去世让他觉得还是修道更重要,让他坚定地去金丹大道中追求长生。因为这样,他觉得自己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就不能耽误了玉秀这样的好姑娘。他对玉秀说,这几天你帮助我处理老人的后事,确实是辛苦了,赶紧回家休息两天。玉秀确实是硬撑着过来的,见文龙这样说,就听话地回家。转身之前,看见文龙也是一脸憔悴,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让他不要太悲伤,也好好休息几天。玉秀离开之后,文龙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太多要拿的,他只带了父亲留给自己的一把短刀,简单的装了两套衣服就下山了。

玉秀是被自家堂姐叫醒的,说是看见文龙背了一个包袱下山了。玉秀一听,睡意全都消失了,赶紧追了出去,爬上丈人峰最高的地方,向着出山的方向大声呼喊。可能,文龙还恍惚记得的声音,就是玉秀在丈人峰上发出的。玉秀喊了一阵,又超近路赶到山下的洪兴场都没有看到人,从此李文龙就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

4.白发如新叹何及

清玄道士逐渐理清了自己的回忆,是啊,很多年自己一直都是沉湎于修炼之中,都忘了俗世之中曾经有一个人叫李文龙。忘记了丈人峰上一个内凹的地方有着自己父母的坟苂,那里背靠一连串的山岳,峰前对着的是开阔的平原,脚下还有一条悠然远去的白水河。那个叫文龙的小孩很小就跟着村里的长辈学武,后来经过父亲的指点和督促开始突飞猛进。那个时候,练武的场地就在屋后面的松树林边上,经常是父亲坐在一张厚实的长板凳上抽着旱烟,母亲在旁边做着针线或着给他送来放凉的白开水或顶饿的煎饼。他仿佛又看见自己憨憨地笑着用毛巾擦擦汗,然后“顿顿顿”地就把开水灌了进去,母亲就叫道:“文龙呀,你喝慢点么。”父亲就放下眼袋,笑道:“这孩子,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躁急,这个要慢慢改。”清玄又好像听到母亲站在丈人峰上喊正在和小伙伴一起在白水河里洗澡的自己:“文-龙——,回-来-吃-饭-啦——”。

清玄想起母亲唤儿的声音,不禁有些痴了,记得那时母亲身量中等,却有着一双天脚,也幸得母亲有一副好体格,父亲从军那么多年家里才能够撑下去,祖父祖母才能够安度晚年。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用手去擦眼睛,才发觉自己的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泪水。嗐,失态了,失态了,好多年没有流过泪了,起码有五六十年了吧。记得那年离开家乡,自己历尽艰辛,才被青鸿派的一个师叔带回师门,那一段时间自己惶惑过恐惧过动摇过也流泪过,但自己坚持提高自己,想着即使找不到修炼的门径也要以武入道,不过万幸的是自己福缘深厚,被收入门内。其实,师叔当时说其实那会儿他已经过了修炼的最佳年龄,现在才开始打基础着实有些晚了,但门派需要新鲜血液,而师叔出来一趟不容易,于是勉勉强强地收下了他。不过,自己自从开始修炼之后,那是夜以继日,不分昼夜的修炼,加上不弱的天资和师门资源,出入意料地迅速成长起来……

这些医生看病的速度也太慢了一点,还得在这这儿等着,还得在这听这老太太嚷嚷。嗯,她嚷什么来着,这可怜的老太太,竟然已经痴呆了,这要多深的心魔才会变成这样啊。你听她不停地念什么“文龙文龙”的,应该是她的什么人吧,这在哪里受了刺激啊。不对,她念叨的是“文龙”,是和我的俗名一样呀。不过,我都几十年没有在红尘中了,肯定是别人吧。不过,这老太太看起来也有八九十岁了。嗯,看起来也挺面善的。她闹得也挺烦人,要不我和她说说话,看她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清玄转过头对着文馨说:“这位女檀越 ,贫道这厢有礼了。”文馨早看见老道士,连忙说:“道长,有事你请讲。”清玄便问:“这位老人是你母亲吧?她对这位‘文龙”念念不忘,想必是你们家的一位亲人吧?她这样念念不忘,应该是记挂着他,能不能找到这个人让他们见上一面,说不定你母亲的病情会好一些了呢?”

文馨道:“我母亲这个是几十年的心结了,以前工作的时候还好一点,只是偶尔避着我们念一下。退休以后,时不时地就会说都几十年了会去哪儿呢,不会是死在外面了吧?前几年,我父亲去世以后,她受了不小的打击,情绪一波动就又开始念叨。据我所知,这个文龙应该是我母亲未嫁前的情侣,因为文龙不辞而别离开了我母亲。五年后,我母亲才嫁给了我父亲。可以说,我母亲之所以变成这样,一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人。”

清玄小声说:“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个文龙离开以后就没有回来过吗?或者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吗?”

文馨道:“没有消息,就是因为没有任何消息,才成了我母亲的心结。据我母亲说,那个人没有离开以前,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我母亲关照他的,就连他父母的葬礼基本上都是我母亲帮着他料理主持的。所以,我母亲一来是想念他,二来是担心他,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人还在不在。”

清玄心想这个文龙的情况大致和我差不多了,于是又问:“不好意思啊,能够问一下你母亲原籍是哪里吗?还有,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文馨有些疑惑:“道长,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清玄坦然道:“实不相瞒,贫道的俗家名字也叫做文龙。我相问的目的,是看看你母亲是否是我的故人。”

文馨笑了:“不可能吧,道长!您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就五十来岁,充其量也没有我的岁数大。而我母亲,您看见的,她的头发都白完了,已经九十多岁了。您们怎么会是故人呢?”

清玄道:“和俗世中的人相比,可能我是显得很年轻。但我是修道之人,因为修炼的缘故,少受红尘侵扰,可葆青春永驻,实则贫道已经九十六岁了。所以,我真的没有与你开玩笑的意思。”

文馨恍然:“也对哈!道门中人不能以常理计算的。嗯,我母亲叫赵玉秀,原籍是川西洪兴场。”

文馨的话还没有说完,清玄就好像在渡劫一般,头上如被雷劈一般轰轰作响,瞪大眼睛呆在了那里。一黑一白两个道士看见师父这样,一个抓住清玄的一只手,一个拍向他的肩:“师父,不会有这么巧吧?难道这老太太真的是你俗家时的故人?”

清玄看看两个徒弟,又看看尚自不停地念叨的老太太,苦笑着说:“还真是。如果我没有离开那个小山村的话,我多半就和这位赵玉秀女士结婚了。分别几十年,在此见面,不能不说人与人这缘分,很难改变。我离家修道求长生,金丹未成,却在医院遇上故人,这是命运的安排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她的面前。罢罢罢,这病我也不用看了。老太太有心结,我何尝又没有,否则我早就炼就金丹了。说放下,谁又能完全放下呢。”说完,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递给黑胖道士:“玄明,你们两个回山去吧。我就不回去吧。这是居处的钥匙,我的修炼笔记在书柜里面放着,你们用心修炼,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天份。”

黑胖道士还待劝说,清玄已摆摆手:“就这样吧!回去告诉掌门,他会理解的。”于是,白面道士与黑面道士依依不舍地向清玄告辞而去。

5.亢龙有悔终回首

清玄道士正色对文馨说:“我的老家在洪兴场九仙山的丈人峰上,你母亲赵玉秀的父亲是一个郎中,你母亲因为你外爷的影响,也会扯草抓药。我父母长年疾病缠身,多亏了你外公的照拂,也多亏了你母亲的帮助。在我父母驾鹤西去之后,你母亲又帮助我料理后事。那个时候,我醉心于武学,不通俗务,这些我是从心里面感激的。当然,还有喜欢,我能够清楚地知道你母亲对我的感情。可是,那个时候我因为父母双双离世的刺激,一心要去追求仙道之路,辜负了她的一番情意。我虽然当年狠心离开,其实内心一直都是抱愧于心的。你母亲现在这个样子,让我知道能不能长命百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一颗热气腾腾的心一直遇冷,唯真情不可辜负。我努力几十年都不能跨上金丹大道,就是因为有着难以破解的魔障,是辜负一个人最大的恶果。”

文馨一边轻轻拍着还在呓语般喃喃自语的母亲,一面说:“前辈,看来你是我母亲的故人是没有问题的了。自你离开以后,我母亲就像丢了魂一样,整天寡言少语,但还是在附近扯草药。后来,新中国成立,市中药厂招工人,我外祖父就带着母亲一起入了厂。又过了三年,和我父亲成了家,后来生了我和我弟弟。我叫文馨,我弟弟叫龙云,名字都是我母亲起的。现在看来,我母亲的心魔不是一般的重啊。我们一家就这样过了几十年,当然,我弟弟‘文革’后考上大学去了外省工作。我母亲退休之前就不太正常,我父亲一直照顾她,父亲一走,这个担子就落到我肩上。我岁数也不小了,曾经想过送她去养老院,可是她一看陌生的地方就大吵大闹,所以我只好自己照顾她。”

清玄道士动容道:“孩子,可辛苦你了,从现在起,我也不是啥道士了。你叫我李叔,或者文龙叔吧。我是这样想的,我看到你母亲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再修炼的了。我呢,也懂一些传统的医术,会气功,可以给你母亲做一些辅助的治疗。我想找一个地方陪着你母亲,让她能够愉快一些,或许对她的病情有利,也可以减轻一点你的负担。你觉得怎么样?”

文馨高兴地说:“文龙叔,您能够回归俗世,真是太好了。我母亲心里一直有您,如果有了您的陪伴,说不定她的状况真的会好一些。既然这样,一会儿我把我母亲的检查结果拿到之后,你就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计划一下应该怎么做。”

清玄道士帮着文馨推着赵玉秀老太太,慢慢向医院外面走去。清玄不时认真地打量着玉秀,打量这个曾经对自己寄予深情的女子。时光无情地在这个女人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清矍的脸颊倒是还比较光洁,皱纹也不算深,可是却苦着一张脸,好像有化不开的哀愁在她的心上。看见玉秀这个样子,道士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有一种尖锐的疼痛。有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之前师门长辈去世有过寥寥几次,再往前数就是自己的父母去世那一次了。清玄不禁感觉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悲哀向自己袭来,好像自己这几十年的修炼不仅是错过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错过了一桩美满幸福的婚姻。有了这些,自己当年不顾玉秀的挽留离开就是彻头彻脑的错误。哎!一步踏向天涯,误却一世繁华。而今幻梦醒来,丈人峰上已无家。

文馨经过和清玄的商量,决定带着赵玉秀返回她母亲和李文龙(以后就叫李文龙)的老家洪兴场。回去之前,联系了当地政府和社区,把具体情况和他们聊了一下,那边帮助他们在丈人峰上租了一家进城农民的房子用来居住,同时租下的还有一亩果园和菜地。文馨决定在这里住下来,这个地方的空气质量相当好,因为丈人峰以及九仙山上的植被非常好,尤其是那些松树跟李文龙当年离开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文馨想着,可以在果园里面放养几只鸡,让它们啄虫生蛋,那种鸡蛋营养很好呢。城市里工作,身体活动还是少了一些,自己正好趁这个机会锻炼一下 ,反正园子和菜地也不太多,做得过来就多做一些做不过来就少做一点。

回到丈人峰的李文龙和赵玉秀受到了乡邻们的欢迎。同辈的小伙伴们还有一些健在的,看见他回来照顾玉秀都说他做得好啊,早该这样了。年轻一辈有不少了解那一段历史的,都说玉秀姑姑(姑婆)以前过得真苦,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李文龙有些感动,感动的是人们都很关心着赵玉秀;又有些心痛,心痛的是这么多年自己遁入道门无动于衷,看不见她的苦痛。

随后的日子,丈人峰上的小山村便有了一些不同。李文龙早上在房间里做过呼吸导引之后,便去果园旁边的空地上舒展拳脚。文馨把早饭做好之后,给自己母亲穿好衣服,三个人一起吃早饭。早饭之后,文馨去园子里劳作,李文龙牵着赵玉秀在村里散步或与邻居们交谈。李文龙还留出时间专门和玉秀说话,试图唤起她的记忆,还给她做头部按摩,输入一丝丝的真气帮她梳理头部和全身经络。

也许是换了一个环境,也许是李文龙的调理起了一些作用,慢慢地玉秀不再自言自语了,性情也温和了许多。在文龙告诉她自己是文龙时,也会说:“嘻嘻,我知道你是文龙。我家隔壁的小哥哥。”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和李文龙走在一起,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母子。了解他们的年纪之后,则纷纷表示很惊奇。村里的人,则把他们俩的身影当成了山村的一道新的风景,在心里为他们祝福。现在,文馨的丈夫也不时地跑到丈人峰来和老人们一起生活,帮着照顾老太太,帮着文馨务一务园子。接着,文馨的弟弟也从外省回来了,说是要留下来陪老太太住个一年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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