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我是“强迫症+抑郁症”病人家属 (3)
前一章|从前的姐姐
【 身在苦中不觉苦】
小时候,想想还真蛮苦的。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家无比贫穷,我没有属于自己的玩具。玩过家家时的娃娃是用毛巾折的,玩女王仆人的游戏时戴的头饰是用花花草草编的。
我没有零花钱,所以最喜欢的就是给大人跑腿买酱油,可以用剩下的几毛钱给自己买几个汽水糖。
也许家贫,也许是因为妈妈的节俭,反正我就是没钱。
妈妈时常夸我乖,不和大人要这要那。她不知道我的隐忍里藏着多少遗憾,以至于我童年的记忆里有那么多闪着光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每一样都曾经是我的梦想,即便那些小小的物件在现在看来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之所以不对妈妈有那么多的要求,是有原因的。我的童年总是笼罩着一种恐惧。打我记事起,妈妈就常跟我说一句话,把你送给你姑家吧,咱家养不起了。
我也清楚地记得,妈妈怀我时,是想去堕胎的,可是因为妈妈体质虚弱,医生一句话让她留下了我。
但她并没有甘心要我,在怀我的时候,她不停地干活,想把我弄掉。这是后来她告诉我的。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她想把我送人这件事是她当时真实的想法。这导致我一直很害怕。这件事奠定了我隐忍的性格,我不敢提太多要求,因为本来都想把我送人,我若是再提要求妈妈就会更不想要我了。也许乖乖地她就会愿意留下我。
十岁左右时我还清楚地记得爸妈不知为何有一天让我去只有十多分钟路程的姑姑家住,我半夜哭醒让姑姑必须把我送回家。姑姑无奈当即把我送回了家。
我到现在都不懂当时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在年幼的我心里, 这应该是一次尝试,看我能不能接受姑姑。也许接受了,我就要做她的孩子了。
所以我不能在她家待,不乖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跟我说,你姑不要你,嫌你长得不好看。那么久那么久,我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相信自己可以不被送走时又多了一层自卑,姑姑不想要我是因为我长得难看。我在有了一点安全感之后才知道原来我长得不好看。
长大后问妈妈这件事,妈妈说,跟你闹着玩呢,自己的孩子谁舍得送人啊!可为什么在年幼的我眼里却一点也读不出玩笑的意味,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是个玩笑,这个玩笑开的有意思吗?妈妈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玩笑带给我多少恐惧吗?
不知是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养孩子,还是我妈妈格外不在意我的成长,反正作为非独生子女的我,总有种被忽视的感觉。
三四岁的时候,妈妈每天要去挖野菜,把我自己锁在家里。因为妈妈夸我乖,我还真的在她出门时乖乖地跟她说~把大门插上,小门锁上。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等她回来。
对于一个那么小需要陪伴的孩子来说,我真的想不出那时的我是怎样熬过那漫长的一天一天,没有人陪,没有玩具,没有吃的。
妈妈说,她回来时突然就找不到我了,找了好久才发现我在门后蹲着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
真的无法想像那一整天的孤单无聊和害怕在一个孩子身上是多么为难。
后来有一次我跟妈妈说不想锁着了,想出去玩,妈妈拜托邻居姐姐看着我,她继续出去挖野菜。
邻居姐姐中午说带我午睡,我趁他睡着出去玩,就走丢了,幸好被一个爸妈的熟人发现给送回来了。
妈妈说,我那天走出去好远。从那以后,我又被锁起来,因为与其丢掉,还是锁着安全些。但我现在都不懂,她挖那么多野菜干什么。
妈妈说,以为那么小的我长大后什么都不会记得。可也许是那份记忆太痛苦,有些事我记得足够真切。
五六岁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去姥姥家。
从火车站下车到姥姥家有八里地。那时的我对八里地没什么概念,又比较听话。妈妈说咱们把打车的钱省下吧,我带着你走。我说好。
于是,我跟着妈妈走上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仿佛噩梦般的八里地,那么漫长而又没有边际,累得难以承受却也只能承受。
好多年来,只要听说哪段路程是八里地,我是决计不会走的,因为想想都觉得恐怖。
七岁的时候,我上幼儿班,我的衣服不但是姐姐穿剩的旧衣服,上面还被妈妈缝了补丁。而同学衣服是新的,上面还被她妈妈缝了一朵漂亮的花,那朵花好美,明艳得刺眼。
从小到大,我不记得自己拣了多少旧衣服穿,仿佛新衣服少得可怜。
八岁的时候,家里找人干活,妈妈买了十个烧饼准备吃饭时招待客人。
我问妈妈,有我的吗?妈妈说:当然有啊,你吃吧!语气轻松而亲切。
听这语气,我可以随便吃啊。但当我吃到第三个的时候,被妈妈发现了,说,让你吃你使劲吃啊?这还得招待客人呢。然后照着我的脸就掐了一下,当时心下很委屈。
也许我解读错了妈妈的意思,但如果妈妈说,我可以吃一个,我绝不会吃第二个。
到现在,我想起那个烧饼还觉得好吃,可惜买不到了。
九岁的时候,我羡慕同学的爸妈会在下雨时拿着伞来接自己的孩子。我从小到大爸爸只在下雨时接过我一次,还跟我走两叉去了。
我那时看着同学的爸爸给同学带来一把伞和小小雨鞋,我在想没人接我,给我买把伞和一双雨鞋多好。可是直到成年我也没穿过合脚的雨鞋,只穿过妈妈买的成人穿得那种有半跟的女士雨鞋。那样的雨鞋在妈妈看来更实用些,大人小孩都能穿。
愿望被压抑,导致我爱伞成痴。对伞的偏执我曾在多篇文章中写到,现在过了劲,但想起小时候的渴望仍觉得心疼。
十岁的时候,我玩埋鞋的游戏,把妈妈新买给我的凉鞋给埋丢了。妈妈去那个沙堆找了好久,最后无功而返时对我大发雷霆。
十一岁的时候,我不小心把钢笔水瓶弄打了,钢笔水洒了一地。我怕妈妈骂我,为了掩盖痕迹,用家里的海绵拖布拖地,因为着急在没有完全泡软时用,把海绵拖布的海绵弄折了。后来妈妈问我,这个怎么坏了,我假装不知道。我怕了她的脾气,好怕。
所以,那一次,我违背着良心撒谎了。
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我秧歌扭的出名,老师组了舞蹈队选了我去帮他排练,且我也是舞蹈队的一员,我们的舞蹈要参加一个大型的比赛。
我的扇子坏了,妈妈用针线给我缝起来,扇面被缝在一起,硬硬的,抖都抖不开。而那些没我跳得好的小女孩用的都是新扇子。
那时我唱歌好听,却并不喜欢上台表演,因为我连件可以上台穿的好看的衣服都没有。
初中三年,我每天要骑20多分钟的自行车上学,早上上学,常会遇到一个疯子,把我吓得半死;冬天的傍晚,天色已暗,北风凛冽,迎着风骑自行车,风刮到脸上,刀割一般。
孩子多了,其实每一个都不能得到完整的爱与保护。天再黑,很少有人会接送我;风再冷,雨再大,也只能自己想办法应对。
十五岁的时候,我们的体育中考满分一百分,所以我们必得每天练习八百米、跳远和肩肘倒立。我的鞋子开胶了,每一次跳出去鞋子都会张下嘴。那样的尴尬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有了一双青岛双星的新运动鞋。
在童年的记忆里,我们家居然那样贫穷。那些贫穷的片段让儿时的自己感觉无比羞耻,伴随羞耻而来的是深深的自卑。
而比贫穷更可怕的是我时时活在怕被送人的恐惧里,那恐惧最终消失在姑姑有了自己的女儿。
但其实,虽然我从小被人说成是“多余”,虽然我的家一直很穷,虽然我没有得到父母完全的宠爱,但印象中在姐姐患病前,我的心还是很快乐的,我并没觉得苦,我以为那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我学习一直不错,老师很偏向我,虽然也会渐渐完不成作业,但成绩并不受影响。
哥哥疼我,爸爸妈妈也开始注意到我是这个家里学习最好、最聪明的孩子,仿佛慢慢地有点摆脱“小多余”的感觉,这让我很开心。
有时妈妈打工,一天可以赚到十元钱,然后晚上给我们买些有点过劲的水果,或是买一个面包,大家分着吃。
直到现在,我都仿佛可以回味出那个面包的香味,咂吧咂吧,唇齿留香。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面包了。
但今天若让我选择,即便那时候再苦,我仍愿回到姐姐生病前,再经历一次贫穷。那样纯粹的快乐多少年再没有过了。
贫穷的苦仿佛还有希望,而姐姐生病后的苦就显得暗沉无边,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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