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暗香浮动月入梦
“小姐，小姐，好了么？大家就等你这春官了。”一着粉红袄子、梳两角髻孩童模样的丫头急切得在门外候着。
“好了好了。”着画柳枝抽芽的小袄、嫩绿长裙，脸上涂抹大片红彩却不失清丽之姿的女子出现，“扮春官总要细致些。”
“也不明白小姐为何非要扮这春官。”粉红小袄的丫头嘟囔。“嘘，今天可是好日子。”
东烟被扶上轿子，双手平放于双股之上，正视前方，仪态端庄，随人群簇拥至祭台。今天是新年里最盛大的活动——迎春神。东烟扮春官，即人与神沟通的媒介。现在的人们不讲究那些，图个形式和热闹，多请青楼的艺伎扮演。东烟求着妈妈，没本儿的事妈妈怎么会做，最后还是将手里的翡翠镯子孝敬妈妈，这才允了她。进了青楼由不得自己，往事已如镜中月，夜深人静时独自缅怀就好。
祭台上，一巫师念念有词，时而跳时而跪以迎接春神。“青帝大人，那些百姓年年如此，也无新意，为何您还年年看？”
“总觉得人类脆弱如草芥，却年年复年年满怀期许迎接来年，明明过一年，他们就离死就近一年，不像我们与时间并走。”
“小姐，我们的任务好了，该回去了。”
“才不，难得出来一趟，何况那镯子够妈妈吃香喝辣几天的，快，穿上这件。”说着东烟从后台柱子掏出两套粗布衣。“接下来还有打春呢。”
东设句芒神，西边设春牛，颜色缤纷。当地习俗是谁抢到的碎片多挂起来，这一年里便风调雨顺。人们围成个不大的圈儿，一个紧紧贴着一个，互相鼓气也互相牵制，不让一个占便宜。一声令下，不大的圈扬起黄黄的尘，模糊了视线，东烟就这么被涌来的人群步步前进，回不了头看看丫头晓芝在哪。也不知谁推搡了一把，东烟失去了平衡，“糟了。”原来面临危险的时候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句芒眉头微蹙，“今日心情好，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出事。”略施小法将时间定格，缓缓走向东烟，每走过一个地方便开出一丛小草芽，一步一生莲，清俊之至。拉过东烟走出圈子。东烟似乎还没意识到这是现实，只当是自己死了，便死死扯着句芒的袖子，怕自己迷失在去忘川之上。听人说，忘川极美，不像是六道轮回的地方。可这不还是人间模样么？正困惑，“姑娘还不放手？”
“为何要放？放了，我找不到忘川路如何是好？”
句芒心下一明，原来这姑娘不是怕而攥我袖子，而是以为自己在黄泉路上。嘴角一扬：“姑娘，你还活着，这不是黄泉，这是人间。现在可以放了么”作势抬起手来。
“谁知你是不是唬我，听说来接死去的人的差使常常将人随意丢下，让恶鬼吃了去。”
“你这女娃子真不开窍，是青帝大人救了你，你没死。竟还将我们当成地狱的差使。”旁边的人插腔道。
“罢了，我们走吧。这袖子你若喜欢便留下。”烟雾扬起，晓风拂过，空留手上半截袖子，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人群哄闹，晓芝跑来：“小姐，你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摔了要受伤，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是摔了，不过我抢到了句芒神的袖子，你看。”东烟挥一挥手中的袖子。“呀，今年做句芒神的衣料真好，是绸缎。小姐也是因祸得福。小姐，我这个成语用得没错吧。”丫头一路叽叽喳喳。人群亦消散各自回家，点起屋前的红灯笼。“大人，我们该走了。”
东烟拿起半截袖子嗅了嗅，这料子定是浸染了香料，还有木的清香，做个荷包吧。“小姐在绣荷包，真精致，是要给那夜夜点你弹琴的陈公子还是那日日与你品茶的李公子呀？”晓芝抽出在灯下细看。
“又在打趣我，小心我将你送走，换个新丫头。”
“小姐，你舍不得的。说正事，小姐，该去弹琴陪客了。”
“我知道了。”东烟敛起眼眸，“这么久了，也没找到弟弟的下落。”
“小姐，会找到的，放宽心。你现在多弹弹琴，攒下积蓄，他日也好生活。”
东烟以前家境殷实，有个小五岁的弟弟，却在一次外出被人拐了去，娘亲在郁郁寡欢的一年后去世陪了爹爹，亲戚眼红家财，寻个由头占了去还赶走东烟。想着青楼里南来北往的人多，消息也多，说不定能找到弟弟，这才当了卖艺的艺伎。
真是累极了，东烟躺下便堕入梦境：无边的黑夜笼罩大地，自己独自在阡陌小巷找着弟弟，前面就是弟弟，却怎么也靠不近，“平儿，你在哪里，阿姊好想你。”
“姑娘在找谁？”
“我弟弟，叫东平，你可有办法寻到他？东烟好像重新燃起希望。
“若我寻到，你可会报答？”
“公子要我如何报答？我都依你，只要找到我弟弟。东烟叩谢。”
“我只要你陪我下棋，就在这里。”
“好。”梦醒，东烟眼角还是湿的，是梦？梦可能成真？
“大人何必多管人间闲事，不似往日作风。”
“许是那半截袖子的缘故，引我入梦。”
说也奇怪，第二日东烟被晓芝摇醒：“小姐，小姐，有位叫东平的客人，与朱珠说他是来寻阿姊的。”东烟一个酿跄，差点摔下，只为见那与弟弟同名的人。一出门，便再不出一步，那是弟弟，那是日思夜想的弟弟，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啊。忽地觉着脸湿了，原是泪。
至此夜夜入梦与那翩翩公子下棋，夜色溶溶，琴瑟和谐。一觉醒来又怅然若失，那是另一方的旖旎之色。是夜，东烟复入梦，不见伊人，只有余音“姑娘，归吧。”那夜的梦竟也湿透了枕巾。
一切皆是梦，虚无如梦幻泡影。夜夜入梦不见君。总角之年曾在乡间小路迷失，有位脸似山峰之硬挺，眉目揽星月之光的温柔男子带我寻得家门，他走的每一步都会绽放出花芽。豆蔻年华时，他凉凉淡淡的眼睛再次出现，救我于危难之际。双十芳华助我寻得弟弟并夜夜在梦中下棋，月色如水。我都记得，那双凉凉的眼睛载着世界上最厚重的温柔。
“大人，为何不架起那虹桥入梦了？”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渺小的人类一年又一年满怀期许地活着，现在明白了。他们心里怀有太多沉甸甸的东西需要他们守护。至亲、挚友、有限的晨起微光一切美好之事。不能因自己贪欲坏了她的气运。”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以前的我是多么无趣。
七十年斗转星移，沧海还没变作桑田，东烟归了尘土，一生梦尽。
“姑娘，忘川路途遥远，你可愿陪我下下棋。”
PS：立春，二十四节气之第一节气；句芒，春之神，亦称青帝，掌百花。民间有迎春神，打春牛的习俗。“青帝东来日驭迟，暖烟轻逐晓风吹。”——唐 韦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