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苍老脸上的皱纹与你年轻不妥协的灵魂
【女司机故事集】
是8分实写2分虚构写作故事
故事多为亲见亲闻
故事没有真假,没有对错
女司机故事集第⑨篇
❶
“我老了,无所谓了”
30年前,王凤云26岁。
这一天是王凤云结婚的日子,也是她26的岁生日。26岁结婚在十里八村都十分罕见,实属晚婚,在今天就叫剩女。
王凤云出生在辽宁抚顺的一个林区里,那里以林业为主,区里都是为森林而生的人。她在20岁时由于工作勤恳被任命为第一任女护林班班长,一干就是6年。直到她妈急的心脏病犯了,她才开始抽空相亲。
她坐炕上吃着饺子等着新郎来接她。此时的妈妈正在看着她的小孙子,小孙子正趴在地上玩小汽车,嘴里一边咕噜着模仿汽车的叫声,一边在地上跟着汽车打滚。她妈拿着碗,跟在孙子屁股后,看到机会就赶紧把一个饺子塞到孙子嘴里。乐此不疲,满脸爱意。
王凤云放下筷子,撇撇嘴。“等我以后老了,我才不会这样,一心都扑在孩子身上,女人怎么能没自己的事业,一心只经营家庭呢?”她心想。
30年后,王凤云56岁。
王凤云推着四个轱辘的手推车正从菜市场走出来,她一步并作两步,用手推车前轱辘拨开密实的人群,小腿抬起来的时候,整根腿都在裤管里打颤儿。熟悉的街邻都知道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这个年纪不至于这样。
这个手推车是远在大连的儿子在淘宝上买了寄给她的,能买菜,能扶着,累了还能坐下。有了这个手推车以后,王凤云终于可以出门了,她推着手推车去菜市场,和每一个人来人往的老太太老头一样,而不再像一个连动弹一下手脚就不停震颤抖动的帕金森病人。她不喜欢拄着拐,更不喜欢坐在轮椅上,那会让才过56岁的她好像一个废人。
出了市场的大门,距离平地还有一节台阶。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推车前轱辘抬起放到台阶上,左脚迈下台阶,支住身体,右脚向下控制着腿不规则的抖动,双手紧紧抓住手推车扶手,背向后仰,右脚稳当的落下去。这个完美的下台阶动作,她练了10几次,才能像如今这么流畅。
今天是她走的最远的一次。她走到了市场最深处卖柴鸡蛋的那家,孙子康康要吃鸡蛋羹,她盘算着,柴鸡蛋才更有营养,于是就一早推着车来市场买。
王凤云是4年前来北京的,那时候女儿刚刚生下了康康,因为工作忙,跟她商量来北京帮忙照顾孩子。王凤云老伴去世的早,一个人在大连也闲的无事就过来帮忙照顾孙子。
刚开始的3年一家人也是和谐融洽,直到2016年,她和女儿的矛盾越来越多。她好像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孩子不吃饭她跟着喂不对,跟孩子说慢点跑别摔着也不对,给孩子买了点儿零食吃也不对,给孩子系鞋带穿衣服也不对。女儿动不动就要嚷嚷起来:“妈,你不能这么教育孩子!”
王凤云想着自己起早贪黑的伺候一家人,女儿非但不理解,还每天一副好像自己在害孙子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是火药味十足,女儿能心平气和的和孩子说话,耐心满满的和宠物猫聊天,却唯独不能好好和自己说话。每次想到这儿,她心里憋得慌,总像压着点什么。
直到今年年初,一件事儿彻底激化了两个人的矛盾。那天孙子康康正在睡觉,王凤云一边拿着摇扇给孙子轻轻地扇着风,一边把一本历史书垫到孙子头底下,在王凤云老家流传着“给宝宝睡平头”的说法,平头睡出来的孩子天庭饱满,脸型地阁方圆,是福相。
女儿下班,推开门叫了声妈,便到婴儿房看孩子。王凤云正抬头,女儿脸瞬间变了色,歇斯底里的冲冲她吼:“妈你干嘛呢啊?你怎么能给康康枕书啊,你这样会影响他脑发育的,严重了就是小脑都不健全!”
王凤云一愣,正要反驳。“妈啊,你一天怎么就不干点好事啊!”,康康被凌厉的声音吵醒,哭声溢满了房间。
“我当年生你的时候就是这么给你睡的,你看谁不说你的头型好看啊!”王妈反驳,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和。
“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儿了啊,谁现在谁还流行平头啊,妈你怎么一天竟给我添乱啊。”女儿抱起康康,抚慰着满脸泪水的孩子。
“添乱?我来这儿给她添乱了?”王凤云心里委屈。
“我当年生你,就是这么养活你的,也没见你脑袋有啥问题。我也不是没养过孩子。我当年生你的时候,我就是。。”王凤云急的嘴抽动着,一直重复的絮叨,我当年生你的时候怎么怎么,而女儿摔了门去了客厅。
王凤云看着被摔过来的门好像离自己特别近,下一秒就要撞到自己的头上。门后的白色衣服挂钩,由小变大,大着大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一头栽倒了地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像原来健步如飞,整个身体也控制不住的抖动。
“蒸鸡蛋羹能不能放盐来着?”王凤云突然停下步,看着花坛里的一株郁金香发呆。“上次丫头说几岁之前孩子不能吃盐来着?现在康康几岁了?”她脑子里好像突然短了路,怎么都记不起来那一次关于盐的争论是什么时候了。
她想起了那天老姐妹跟自己说的话:“你说咱是主人吧,说了也不算;是客人吧,啥活都干;是保姆吧, 一分钱不赚,外搭钱还不算; 是志愿者吧,还没人点赞。”
王凤云想着老姐妹的这一段顺口溜,摇摇头,叹了口气,脑门上的抬头纹更深了。
“算了算了,我老了,无所谓了”她心里想。
❷
“年轻就是好啊,老了和你比不了。”
50年前,陈柱25岁。
春节前,陈柱得到了部队的批准回家和父母过年。一家五口围坐在桌边吃年夜饭,爷爷突然发话说:“我在明水那套房子打算给二黑了。”
陈柱妈听到,立马摔了筷子去了厨房,他爸也不说话,就一直扒饭。爷爷已经在陈柱家住了10年,都是他父母在照顾。而爷爷嘴中的二黑只是一个我们家曾经的一个邻居,平时总会来看爷爷,陪爷爷聊天下棋,关心爷爷的心肝脾肺肾。村里的人都说那个二黑就是看上了爷爷家的房,爷爷搬走后那个房子一直空着,二黑就一直想把爷爷的房子和自己的房子打通,自建一个小阁楼。
大家都明白的很,也都看得很清楚,唯独爷爷认为二黑是真关心他。陈柱心里想,爷爷真是老糊涂了,我以后老了可不会像他那么傻,这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
50年后,陈柱75岁。
陈柱脊背挺得笔直,这是当年当兵留下来的习惯。已近深秋,他还穿着短袖,蓝色七分短裤,脚下穿着蓝色的船鞋,灰色的长袜过了脚踝,包住了小腿。
他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咳嗽了一声,把烟点着,又看了看右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这是上次他生日儿子送给他的,说是好几万。无论冬天夏天,吃饭睡觉,他都要戴着。尤其和战友老吴下象棋的时候。
他掐灭烟,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站起身往小区的公园走。刚迈出几步,一把手钻进了他背着的胳膊间,“叔叔!”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陈柱回头看到了朱静。
“哎呦,丫头啊!”陈柱笑,嘴高兴的合不拢。朱静是中国医师协会的医生,经常在小区给老人们进行免费体检,普及健康知识,有时候还送锅碗瓢盆啥的给老人,是小区老人们心里的好姑娘。
“陈叔去公园遛弯啊。”朱静挽着陈柱的胳膊,朝公园走。
“对啊。丫头你今天不去医院上班啊?”陈柱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抻了抻自己的运动上衣。
“今天休息叔。晓娜他们正在公园搞活动呢。走咱们去看看!”朱静指着公园门口,几个年轻的男女,拉着个横幅,上边写着“关爱老人进小区”。
放长线钓大鱼是朱静所在的保健品诈骗公司的策略,他们已经在这个小区给老人免费测血压,测血糖长达8个月了,为的就是这一周的保健品的销售。
公园门口已经汇集了众多老人,她们争相的拿着一份产品说明传看,3张漆黄色的桌子上摆满了**口服液的盒子,地上也堆着10几箱。
“叔叔阿姨,静一静啊!今天啊,我们中国医师协会啊在这儿给老人们举办了这场**口服液的售卖活动,跟叔叔阿姨们接触了也有小半年了,上次李阿姨就问我,能不能给大家带点有效又便宜的药,特别是针对咱们老年朋友的这个心脑血管病的,我们今天给大家带来的这款...”桌子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孩拿着一把喇叭在宣讲,他声音稚嫩,说词的时候却异常的流畅和熟练。
天气有点热,豆大的汗珠从男孩的头发间往耳朵后钻。
“叔叔,这个产品能延年益寿,你这身子骨硬实,再吃上这个药啊,身体一准更棒了。”朱静在陈柱耳旁念叨。
几个老人七嘴八舌的在花坛边议论:
“延年益寿,治病保命,那小赵说的对啊,啥能比命重要。”老张一边敲着腿一边冲陈柱说。
“就是的,小赵说的真对。咱们啊,辛苦了大半辈子了。到老临了,就得知道珍惜珍惜自个儿的身体了。”来自东北的李妈接茬。
“就说啊,我那儿子啊就天天就知道跟我这儿要钱,对我这身体真是不闻不问。”陈老头也跟着絮叨。
“哎,也是。挣了一辈子的钱了,留着干啥。”陈柱琢磨着朱静的话。
老人们讨论完,就各自回家去拿卡卡。陈柱也往家走,去拿自己的存折,他和别的老人不一样,他当过兵,早就看淡生死,他不怕死。但是老了以后,他发现,他怕的是孤独。他想到朱静一口一个叔叔叫的甜,儿子儿媳上班后,她也总来陪自己聊天,听他讲当兵时候的事儿,这一转眼,都大半年的时间了。
他想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的方巾包成的小包,里边包着的是自己的存折。他正要出门,儿子匆匆忙忙的进了门,他看着陈柱手里握着的存折,怒气冲冲:“爸,你是不是要去买那个骗人的保健品去?居委会都给我打电话了,说那是骗人的!”
“骗人的?”陈柱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不能啊,朱静那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好姑娘,你都说多少遍了!爸,我咋说你现在越老越糊涂呢,你年轻时候的聪明劲儿哪去了啊?你怎么现在好人坏人都看不出来呢。”陈柱儿子说着就去拽他手里的存折。
陈柱低头,松了手,一个人径自的下了楼。
“呵,年轻就是好啊,老了和你比不了了。”他山脊状眼角纹里有了泪。
❸
“老了,老了。真是老了,不服不行”
35年前,周君27岁。
她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无数男人心里的女神。她舞步轻盈,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底下掌声雷动,聚光灯洒在她光洁的脖子上,闪着光,像天使。
这次她和几个姐妹要去江苏文艺汇演,团里给她们买了火车硬卧,周君是下铺。她找到车厢,正要把东西往床上放,发现自己的床上已经坐着个老奶奶。“您好,这是我的铺位。”周君说。
“哎呦,小姑娘我是上铺的,你跟我换一下吧,我爬不上去的咧。”老太太把鞋脱了,脚已经上了床。
“大家说是不是的哦,人到老了就是腿脚不好捏,这爬来爬去的可是真不行的哦。”老奶奶对着往来的人和对面铺位的人絮絮叨叨的说。
没有谢谢,没有客套,一副年轻人眼里倚老卖老的样子。
周君想,这老太太简直了,以后我老的时候可不会像她这么没皮没脸的。
35年后,周君62岁。
4号线地铁,周老太从高米店南上了车,她穿着一双黑色布鞋,左手提着一个红色的农村信用社的袋子。短头发都烫成了卷,头上还别着一个方形的墨镜。
地铁到了新宫,她腿有点酸。她环顾四周,盯着每个似乎要下车的人。这时候她注意到旁边的一个男孩起身要给他对面的老人让座,她只要一个转身一扭屁股,就可以完美的把屁股放到那个即将空出来的座位上。
男孩起身,周老太左手挡住旁边的和自己一般大的老妇,右手握住地铁扶手,一套熟练的动作直接把刚被腾到一半的座位占住。男孩还没站稳,地铁一制动,他差点一屁股坐到周老太的腿上。她心里窃喜,尽管男孩眉头紧蹙,捎带着周围的目光一起涌过来,她不在意,她眯起眼睛,头朝另一侧转去,抱紧了自己的农村信用社袋子,那里边装着自己刚从信用社领回来的退休金,4000块钱。
在地铁的晃荡和铁轨的敲击声中,她很快就睡着了。
叮铃叮铃,手机铃声把周老太从梦中拽醒。她眯着眼睛看:“女儿!”是女儿的电话。
“女儿啊,你终于想起你老妈了啊!”周君抻着脖子,满脸堆满了笑容。
问了几句天冷不冷,降温了多注意身体之后,周老太说:“行了好了啊,没事儿别打了,电话费挺贵的。”
说完,她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睛贴到了手机屏幕上,把手机点了挂断键。
这是女儿给她买的智能手机,华为,大屏幕。买来以后,女儿讲了几句,就没再跟自己说咋用,用了这么久,就学会了个接电话,打电话。
“西四站到了...”周老太猛的从座位起来,从人群硬生生打通一条通往车外的路,被撞到的年轻人冒出了鄙夷的眼神,欲言又止。下了地铁,她眯着眼找出口,刚走出站,发现自己又走错了出口。
“老了,老了。真是老了,不服不行。”她嘴里嘀咕。
出了站步行了500米,到了医院。
“阿姨您一个人来做这个白内障手术行吗?”医生一边记录,一边问周老太。
“行行行,没问题的事儿。我啊,就一个丫头,不想麻烦她,您不也说了嘛,小病,手术简单着呢。”周老太说着闭上了眼,手术台上很冷,头顶那盏灯,白的让人更冷了。
总觉得老了的时候我们都会变成年轻时候期待的样子,但其实当真正变老时,我们都没有什么两样。
End
题图:田夫,《西域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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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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