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野菊花
瓶插的一束野菊花,三天了,还一点都没有枯败的迹象,依然带着微微苦意的甘香,从鼻孔吸入,又从眼角,湿泪淌出。时光的相册,捧在手心里泛黄。外公清晰的面庞,神情在心中,依旧慈祥而又温暖。只是回忆,总会让人有不可触摸的流失之殇。
四季分明的家乡,秋日如画、如诗、如轻悠的歌、如美丽的童话。“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家乡的秋天是多彩绚烂的。金黄的稻田,果熟的五彩缤纷,火红的枫林,水草静染小河的淡墨,村庄人烟橘柚的斑斓,还有遍地布满野菊花的小山坡。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没有春天的暖风,没有夏天熙攘的热情,只有秋天的寒风白露与霜凝,侵入野菊花的心中,顽强地在荒草荆棘中,不屈不饶。
野菊花点缀着童年的秋日。外婆家的老屋依山,绵延起伏的山峦,是童年的“伊甸园”。春天山中采蘑菇,掘笋。夏天打枣,滑沙坡,扒漩涡虫牛。秋天徜徉在,野菊花爬满山坡的金色海洋,哼着一首首欢快的童歌,摘下金黄的一朵朵。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陶渊明的采菊。外公从里屋的墙上,取下一大一小两竹篮,大的留挎在自己的手腕上,小的在我的小手上,天旋地转。随着蹦跳的步踏,划起快乐的圈圈儿。秋日的山,没有聒噪的蝉鸣,在后山林中,幽径里,我和外公,一前一后。麻雀在大树上集合,晃眼,成了大树的叶子。调皮的我,“啊”一声,山中回响,惊雀起,一轰而散,极速逃离那伸向秋晴天空的繁枝,山中立即热闹开来。我和外公爬上野菊的山坡,置身菊花丛中,“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秋风起,野菊花在风中摇曳,宛如万千蝴蝶翩跹,徜徉一片金色海洋。
外公扯起野菊花柔韧的藤蔓,把野菊花的小巧玲珑和馥郁芳香,圈成精灵的花环。外公缓缓蹲下,又轻抚给我戴在头上。紧了,戴不下去,拆松再系。松了,干脆套在我的脖子上。再扯上一把,圈一个戴到我头上。慢慢的,我也学会了编野菊花环。头带花环的小人儿,嘴里哼着没有调的调调,同蝴蝶蜜蜂在野菊花丛中,翩翩起舞,各自忙碌。外公忙采撷着小太阳的花朵:“多摘点回去,晒干了,给你们泡茶喝,清热降火,嘴巴就不长泡泡了,感冒也怕它。还可以拿去卖钱,买洋画和果冻。”外公的大手,压压竹篮里的野菊花,每满握一手,又往里压紧实。
下了山,外公挎着刚采摘回来的野菊花,顺带从家里多带个竹筛子,到门前清澈见底的小河边,清洗野菊花。竹篮中,压紧实的野菊花,一扒拉的释放,弹摊开在竹筛里,下一秒,就被浸在河水中。偶有几朵逃蹿,我想做水中鱼儿,在水底仰望,那朵朵金黄,随着水流轻轻荡漾。而我欲意追回,却怎么也追不上,那是河流的意思,是自然的愿望。一竹筛的野菊花,搁置在红泥砖青瓦房顶上,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烘香,在时光记忆里绵长。
外公把着锅黑底的长嘴水壶,滚水从壶嘴落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烟雾迷朦的水柱,静置桌上铁杯里的菊花茶,朵朵被水冲击。干卷的花瓣,在沸水中活起,舒展开来,屋里菊花香气氤氲。我们不喜菊花茶的入口微苦,外公亦不舍,叫孙孙们“吃上一丁点儿苦”,总会往杯里加上几颗,雪晶的冰糖。加入冰糖的菊花茶,顿时以一股淡然甜香从喉头扩散开来,让人回味悠长。
外婆有双万能的巧手,针线手中飞舞,菊花干和棉布的完美缝合,就成了菊花枕,几个孩子,谁也不能少一个,少了,夜里就得抢枕头大战。枕着浅淡宜人馨香的菊花枕入梦,夜夜无梦,夜夜好梦。次日醒来,亦是神清气爽。
那时候,每逢外公从集市满载而归,给我买回水果和零食,我总以为,外公是用我采摘回来的野菊花,卖的钱所购置。直到长成初懂人事,才明白,儿时的那小小的一篮筐野菊花,顶多称得上是我的玩物。现在每每看到野菊花,就会想起逝世的外公,也有一丝淡淡的乡愁。
人淡如菊,过一种淳朴、平淡,而又诗意的生活,于时光深处,煮一壶野菊花茶,用素味供养灵魂,让人生的步履从容而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