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两世
本文章参加简书官方有奖征文「中秋赏月大会」
窗外秋意正浓，枯叶在与秋风的无力缠斗中落败，沮丧地蜷缩起身躯，打着旋儿悠悠坠向地面。丝丝寒凉从窗缝中爬入，一点点儿缠绕周身，再透过呼吸钻入心底。
透过爬满尘埃的隔音玻璃和细密的防盗网，只见一轮孤月高悬在婆娑的树影之上，流泄的淡淡冷光中，是奔忙不息的车影。
时光流转回多年前，那是一个同样月色正浓的夜晚。
那时的我还是小小的天真孩童，你拿着蒲扇，坐在夜色下的院子里乘凉，弟弟、堂姐、堂哥们和我依偎在你的身旁。
“从前，有一头狼成精了，饿得慌，就地一滚，化成人形，跑到附近的村里行骗吃人……”你用地道的方言绘声绘色讲着，不远处的松山显得那样诡异，遮挡明月的山顶树枝上，停着一两只乌鸦，不时发出几声悠长渗人的怪叫。
我们这一帮小家伙并不害怕，只是缩了缩身子，更紧地依偎着你，靠着你就有无尽的勇气「」，纷纷竖起耳朵，专注听着，徜徉在你描述的奇异世界。
你，是我们的奶奶，一位从旧时代走来的普通而又不凡的农村妇女，我们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生逢乱世，一路奔逃侥幸活命。旧时代在你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被折断的脚趾骨就是明证。
你十几岁嫁给了我从未谋面的爷爷，一起忍饥挨饿，辛苦劳作，据说生下了十个儿女。
你和爷爷不惧艰辛，拼尽全力想将儿女养大，奈何命运弄人。最小的女儿出生不久，爷爷就病死他乡，葬在千里之外的荒野。
那时，车马不通，连祭祀都是奢求。等到多年后儿女成人，交通便利，却已寻不到爷爷的荒坟。
丈夫逝去，你并没有倒下。踩着一双小脚，发誓要把儿女养大。但时世艰难，狼荒、大饥荒、疾病，夺走了你众多儿女的生命，只有大伯、姑姑、爸爸三人幸存。
我知道你的故事里，吃人的狼精是假的，但现实中你却目睹过肆虐的狼群叼走孩子。不知道你怎样熬过那段惨痛的岁月，但我清楚那需要常人无法想象的坚忍。
你含辛茹苦，终于将三个儿女抚养成人，张罗着他们先后成家，你终于可以卸下独自挑了二十年的沉重担子了。
命运之神再次开起了恶意的玩笑。你最疼爱的小女儿，在生下一双儿女不久就生了重病，不久就离你而去。我记得，她和你有着一样温柔坚强的灵魂。
女儿走后，你没有哭，你也不那么爱笑了，你将满腔的爱投向了孙子女。白日里，你一刻不停帮着做农活，晚上照顾孙子女，陪伴他们，给他们讲鬼狐精怪的故事。
目不识丁的你，懂的故事好多，似乎无穷无尽。平时话不多的你，讲起故事来却那样生动，村里的大小孩子们都成了你忠实的听众。
记忆中的你，有着稀疏的半白的头发，总是在脑后挽成小小的圆形发髻; 我那时总爱趴在你的肩头，给你编各种天马行空的发式。有时我不小心扯下几根发丝，你却既不喊疼，也从不责怪，让我玩个尽兴。
你总是穿着藏蓝色对襟盘扣布衣。即便后来机器制衣流行，你还是坚持买来同样的布，亲自裁剪做新衣。那时，我不理解你的固执。如今想来，你是眷恋过去，以此缅怀消失在岁月里的丈夫和子女。
你除了是我们的故事大王，也是我们的打猪草小分队队长。那时家家户户都养猪，作为重要的经济来源。
每次放学后，我和堂姐们就背上竹篓，跟着你去打猪草。你走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四五个背着竹筐的小丫头，是那时村里的一道奇景。
村前的河滩和菜地，村后山坡上的麦田，都遍布我们的身影。每到一处，你会耐心教我们辨认地上的植物，叮嘱哪些可采哪些有毒，然后指挥我们在不伤害庄稼的情况下拔掉猪草。
如今又一个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些猪草的名称和样子，还保留着那份传承自你的对自然和大地的热忱。
时光太残酷，甚至让我记不起你离开的具体年月。那天，还是小学生的我和堂姐，走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堂哥迎面走来，面色悲戚，告诉我们你离开的消息。
我们匆匆赶到家，长辈们已经聚集而来，在商量你的后事。你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里屋的床上，像熟睡一样，穿戴整齐，脸上盖着一张草纸。
长我两岁的堂姐，顿时泪如雨下，哭着跑到屋外。我跟了出去，但我没有哭，堂姐说我冷情，或许我当时太小，不懂得离开的真正意义。
岁月飞去，你最大的重孙即将小学毕业。如今人们生活富足，堂哥堂姐们都住进了楼房，我和弟弟在城市安了家。
奶奶，要是你健在该多好？你辛劳一辈子，一生没有去过县城，在那个小村子为了儿孙燃尽了生命。
你不知道月饼的样子，没有坐过火车、地铁，没有到过天安门，没有看过大海。要是你能看到这些，还有很多世界的缤纷色彩，你一定会无比惊讶欣喜。
奶奶，你的音容笑貌早已随风消散，但你的爱和温暖早已化入我们心间。中秋将至，阴阳相隔，但愿月儿能寄去我对您的思念。也愿您和天堂的亲人们能团圆，欢声随笑语，把酒共婵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