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玛之城
【这里是众神遗忘之地,这里的居民会一直困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循环往复,直至他们忘记降生,忘记终结,忘记存在。
他们的存在不曾有意义,也不会有意义
也许有人企图摆脱这个桎梏,企图赋予生活意义,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L养成了个不太光彩的习惯。
当然,他本名并非是L,他有着与大多数人一般被父母寄予祝福的普通的名字。但在此,还是请允许我以L来称呼他——他的名字并不值得在座的各位刻意记住,或者应该说,他本人也并不希望被记住。
这位L先生,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了个不太光彩的习惯。每次街巷里一发生什么他总会第一时间跑过去看,然后再抓着旁观者仔仔细细地盘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个情况。问清楚之后他倒也不会四处宣扬,而是径直回家,就算有人问他,他也只是轻声嘟哝几句摆摆手不作回答。
这或许是件很滑稽的事。L是这个小镇子上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原本在这个镇子上唯一的一所小学里面教书,大家原本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先生。现如今大家喊他一声先生倒多了一份戏谑的意味。
“这个先生,嚼舌头都这么文绉绉的。”
但也没有人因此鄙夷或是指责L,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包容了L的这一行为。人们或多或少的有点怜惜他:大部分人的时间都还在继续运作着,只有他真真切切的丢掉了他的工作。如此,他沾染上“恶习”是一件为人惋惜的悲剧,因而人们应该怀着悲悯之心包容他。
L的毛病是这可笑的世道造成的,也是无可奈何:自从明日不再来临之后,L便被排除在生活之外了。
L总共自杀了两次。
第一次自杀是割腕。那时候这个镇子因为摆脱了工作的束缚而正在狂欢,因而并没有人注意他。
没有浴缸,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大缸,往里面注满温水后坐了进去。这原本是个盛腌菜的缸,在用之前他里里外外仔细地刷了几遍,但还是耐不住它经年累月沉淀出来的味道。他蜷曲着腿坐在缸子里面,想象着自己是一根冲干洗净即将被做成腌菜的萝卜。他的周身充斥着亚硝酸盐的味道,这个滋味实在不能说是好受。
他拿起放在手边的小刀轻轻地花开了自己的静脉,血猛地在水中炸开,然后如同山间飘舞的红绸向缸底坠去,他轻抚着手臂的静脉,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面奔淌,经由手指尖,经过豁口,他的血落入缸底,向大地的四面八方涌去。
世界黑了下来。
再次睁眼时,他依旧仰面躺在他的床上,他摸了摸心脏,跳动如初。
“Oh why did I awake, when shall I sleep again”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了一个上午,门外传来狂欢的喧闹。
第二次自杀是在很久之后,那时候人们已经差不多厌倦了永无止境的玩乐,开始陆陆续续恢复以前的日子,但他还是没事可做——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回来上课。他又实施了一次自杀。
这一次他选择了回到他执教的学校。也许是为了告别什么,也许是为了纪念什么,也许是为了弄明白曾经某个叫不出名字坠楼的学生的感受,但更多的只是他想来这里:他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使命感——如果要自杀,那么他应当来这儿。
不需要任何准备工作。他穿着他惟一的一间破旧的西装就这么过来了,这件西装足足有十多年了,这还是他刚上任的时候他父母特地送给他的。
他突然想像浮士德一般大喊一声满足,但话虽如此,他说不出自己满足了什么。
一、二、三
落下的一瞬间他感到早上吃的面包在胃里打了个滚。
伊卡洛斯在坠落时是否会感受到蜡融化的芳香呢?
他有点可惜没有看到走马灯。
当他再次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他突然觉得够了,已经够了,自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即便再自杀几遍也没有办法停下他的饥渴,这份饥渴或许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刻印在他的灵魂上的。
有人开始一遍又一遍的自杀,并声称通过反复的自杀可以超脱出这个无尽的螺旋,追随者也不乏其数,但迄今没有人成功。
而L再没有自杀过,却亦无事可做。他开始每日闲逛八卦的毛病也是这时形成的。
人们或多或少会为此感到些许惋惜,他们将其解释为先生由于实在无聊而自暴自弃了。
但人们都错了,他享受着这种状态。他漫步街巷如同漫步于荒原之上,他捕风捉影如同采撷果实而酸甜自知。因而他熟稔这镇子的每一片砖瓦,每一丛草木并以此为傲。
对于他而言,那一日不是结束,是新生。自那一日,他终于成为了离开了巨石的西西弗斯。
啊,真好,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