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

老刘打了一辈子光棍。

年轻的时候他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甚是自在，等老了之后，落得一身病，又开始想念有人陪伴，必是无比幸福。

人呐，总会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那条路。

小徐比老刘小上三岁，虽然小字辈称呼，但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

小徐年轻的时候就看着老刘潇潇洒洒地寻欢作乐，心里很是羡慕，但是他觉得自己平平凡凡一个，还是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就好了。

二十多便听着家里的介绍，和一个同村的姑娘相了亲，三十之前就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现在小徐子孙满堂，应是天伦之乐，无比幸福，假若不算上清贫一洗的家庭，以及过年时候能吃到肉都是难得的这些情况。

明明新社会新时代却过得依旧是旧时代。

小徐依旧羡慕老刘一个人落得轻松，自己一身重担，压的喘不过来气，一步路都不敢走错，要么就掉入深渊。

明明老了该享福了，小徐却在工地干着活，一大家子人，真难。

一

小徐吃了一碗糊涂面就睡觉去了，一碗稀汤寡水的怎么能抵得过漫漫长夜，但是他只能紧着年轻人，让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吃的饱饱的。他这个老蜡烛也快燃完了。

大概白天太累，每天有着操不完的心，小徐很快入睡，尽管刚开始大脑无数根弦在紧绷着，越来越清醒的意识终于抵不过满身疲惫。

小徐睡着了又好像清醒着。

他的躯壳就躺在冰冷的床上盖着一层又一层的被子，他有意识他能感觉到。

耳边呢喃着什么，他尽力去听，却只是三言两语的碎片。

他感觉寒冷，想到了子夜午时是最容易离世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处于无比脆弱。

他怕是要死了，他好开心。

老刘过得风流，老了虽然孤单，但是也算得上富几代，家里还是够养活他这一根独苗，偏偏他不学好，去玩个赌博，结果落得一身债。

别的人欢天喜地过大年，而他屋里挂个白条，他就直挺挺地挂在半空。

二

小徐没有心想事成，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

他早上起来看到的是他的孩子围在他床边，满眼担忧。

他醒来，欢呼雀跃。

今天是他的生日，与过年相重逢的日子。

他们虽然穷，但是都在努力生活。

小徐看着身边的家人，感觉生活不就很难，大家都一样，现在这已经很好了，一家人都在一起。

小徐还是割舍不掉现世缘。

知道老刘离世的消息是在吃完中午饭，但是老刘死却是在子夜时分。

若是不是村里干部来贯彻温暖走进孤寡老人家的这一项活动，大概这个冬天过完，他们才发现老刘走了。

可悲的一生，小徐替老刘办了身后事。

老刘的亲戚早就不和他往来，这世道还是比较现实的。没有钱的老刘就是个被滚来滚去的皮球，无人要。有钱的老刘到哪都被供成神仙一般。

小徐虽然和老刘没有多少交集，但是老刘是他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抬头仰望的存在，他崇拜他的无所畏惧，他的自由自在，他的肆意一生。

老刘也是在死后才认识的小徐。

三

死的不应是老刘，而是小徐。

老刘祖上是有过帮地府做事的传统，到了他这一辈，也还在做。

老刘不想孩子继续过着像他们一样的生活，和鬼魂打交道，若是好鬼，还好说，可若是那恶鬼侵入人体，邪气总要九九八十一天才可以消散，现在都新社会了，就让这些随着历史一起隐入尘烟。

老刘大概可以活得很久。因为他不娶妻生子，不留下后代，和地府的承诺欠上一大截，所以他用灵魂来抵，永生永世。其他刘家姓都留下后代然后重新投胎转世到好人家了。

关于帮地府做事这个传统最早从哪里开始，无人知晓，只是一代传一代，已经成为了习俗。若是违抗，那噩梦缠身便是违背诺言的惩罚。

老刘没有欠钱，没有玩起来赌博，他看到过太多因为赌博妻离子散的人，所以他深恶痛绝，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从哪传来，也不知因何而传，老刘倒是无所谓，人性看惯了也就那样了。

他年轻时候去过很多地方，最后在这里落下家，也只是因为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也或许是他诞生地。

老刘不喜欢情感绑架自己，他觉得就是这地看起来不错，就这了。

至于为什么死的是小徐，主要因为他过于劳累，死因是心肌梗塞。

老刘在办事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徐家人的祈福，他本来是勾魂的，但是算了。

他还记得徐有福的话。

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心慈手软。

活没有干好，自己主动去十八层地狱。

这便一条白绫了结了。

四

小徐的小儿子徐有福是个从事风水的先生，也赚过钱，但是有同行恶意中伤，便失了大势，灰溜溜地回来了，他的父亲依旧温柔，没有过问，默默地撑起这个家。

小徐的妻子离世的早，所以他是父亲又同样是母亲。他们很恩爱，所以小徐一直没有另娶他人，即使家里人一直和他介绍，他也拒绝。

心中已有一人，便是海枯石烂也无法动摇。

小徐总共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老大是个农民，娶了邻村的姑娘，一连生了六个娃，老二读到大学，然后出国留学，小徐妻子总觉得女孩子要有自己的一番事业，所以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小徐这一家便是重女轻男，老小徐有福没有上几年学，但是聪明勤奋，所以出去打工学的不少，无论厨艺或是其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便是他的优势。

女儿总会寄钱回来，但都被老徐赞助给老大，所以老徐依旧贫苦。

小徐还是说起老徐比较好，在一家子里，他是最年长的。

徐有福没有寄钱，都大手大脚地花完了，毕竟他不是真的懂风水，不过是懂得一些人性，会说一些漂亮话，拉关系打交道可不就是处处用钱嘛。

老徐没有为自己活过，年轻的时候为父母，父母说什么就做什么，有了孩子就是为孩子活，马不停蹄地工作着。

老徐可怜呐。

又有多少的观众也活得有着老徐的影子呢。

……

五

老刘相中了徐有福。

徐有福很有一套手段，老刘想培养他，他天生的做这块料子。

徐有福想父亲长命百岁。他亏欠，他愧疚。

老刘代死，老徐活着。

徐有福对父亲很亏欠，但是世界上有太多夺取注意的事情了，他把习惯的、拥有的都忽略了，等失去才追悔莫及。

人们总是对着自己追求不到的稽首以盼，却往往忽略身边的幸福也是他人所难以寻觅到的。

老刘怎么认识徐有福，这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或许在我们的际遇中我们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故事中，有一个，是真相。

六

有所牵挂，有所难舍，魂亦难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