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支生命的代价
第三十四章 失忆
“请不要当我是一条游龙,我只是一个有血有肉,身体又不算太强的平凡人,我实在是太累了。”
——三毛《不觉碧山暮但闻万壑松》
每个周末,三毛必做的功课,就是坐车去外县讲演。一只咖啡色真皮的,被唤作“小猪”的行李袋,总是跟在三毛身边走南闯北。
那些讲演往往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讲完了,人也汗透全身、精疲力竭。而这些讲演是三毛平均一天睡眠四个小时之外的另一份工作,也是因为极度的劳累而常常哭着抗拒的人生角色。但是,尽管内心激烈地抗拒着,她却一次又一次向亲情、友情投降,做了别人的俘虏,一次又一次马不停蹄地来回奔波操劳,还常常因为不能满足身边所有人提出的要求而感到沮丧。
这样的忙碌下来,三毛可以自行支配的时间和精力便少得可怜。
学校的课程、两百个莘莘学子、无数场必须要应付的事情、一大堆来信要拆要回、每个月皇冠的稿件,加上几十场早就预定的外县市的座谈会,甚至某一个星期内竟然安排有三班的课、四场讲演、三个访问、两次吃饭和两百封来信。三毛做梦都梦见五马分尸,累得叫不出来,肢体零散了还听见自己的咳声。在极度劳累的情形下,一个狂风大雨的夜晚,三毛开着心爱的“白马”带家人去参加“学生钢琴发表会”。因为不熟悉地形,结果连人带车滑进池塘。幸亏同去的小侄女及时发现,被弟弟救了上来。在摄氏六度的冬夜里,三毛尽管浑身
湿透,冻得冰凉,仍然等拖吊车来救自己的“爱马”。
等到第二年六月底的时候,讲演已经整整一百场。回台湾已经九个月了,三毛计划推出三本书——《倾城》、《谈心》和《随想》。接着又接受了丁青松神父新书《墨西哥之旅》改成《刹那时光》的十二万字的英文翻译稿。出四本书的同时,又与滚石唱片公司签了合同,承诺要写一整张唱片的歌词。还是在同时,三毛爱上了一幢楼中楼的公寓,买下来以后,又有一个百事待举的新家要费心装修、添置家具。这还不包括每天回那么多封信,以及响个不停的电话和饭局。
虽然三毛的心怀意志充满了创造的喜悦与狂爱,可是生活也成了一根绷了快要断掉的弦。就在这水深火热的日子里,三毛的挚友杨淑惠得了脑癌住进台大医院,三毛开始总往医院跑。没过十天,母亲也发现了乳癌,住进了荣民总医院。两个挚爱的人先后开刀,三毛心力交瘁,无形的压力像一座大山朝她无情地压下来,令她在工作和医院中两头都不得释放。
或许是心里再也没有空白,三毛舍弃了每天只有四小时的睡眠,开始翻出张爱玲所有的书籍,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阅读——只有这件事情,才使她松弛,使她激赏,使她忘了白日所有的负担和责任。
就这样,三毛过了近三个月完全没有睡眠的日子,安眠药从一颗、三颗、七颗一直涨到了十颗,仍不管用。她开始极怕声音,没有任何理由控制不住地哭,几次开车差点出事。于是停止了开车,也放弃了阅读,可是,承诺过的工作还不能丢下,绞尽脑汁做文稿、写歌词。可是,书出不来、歌词出不来、家没有修好、淑惠正在死亡边缘挣扎、妈妈割掉了部分的身体……
就在透支生命的焦灼中,三毛逐渐开始了短暂性失忆。常常在外面忘记自己的家在哪里,有一次,还是邻居把她领回了家门。她常常在夜里给好友打电话托他们办事情,第二天又完全不记得。这样的记忆短路一直持续了近一个半月,有时好,有时坏,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有些歌词写出来能定稿。
终于是熬不住了,1984年初,三毛也住进了医院。治疗她病症的,是脑神经内科的李刚大夫。住了17天医院,一出院,立即到美国短期疗养六周,后来又去做了一次手术。同年,由于健康原因,她不得不辞去教职,停止了辛劳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