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计留春住,忙把荠菜嗅
不知不觉间,定居昆明已有两年。不同于北方城市的四季分明,也不同于大部分南方城市的潮湿闷热,昆明可谓是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只需以晴雨两季区分即可,春城的称谓实在是恰当不过。正是因着这一点,才使我抛却了汉唐故都的风华,在这彩云之南扎下了根。不过,窃以为,四季如春也并不是全无坏处。比如,在我的家乡关中平原上,三四月间该是外出挖野菜的绝好季节,可是在昆明人们似乎并不会有这种季节意识。尽管如此,作为土生土长的关中人,即使身在异乡,也总是会鼓捣出一点仪式感的东西,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通过味蕾的满足,将自己与故乡从精神上相连。
记忆中所有和春有关的讯息中,荠菜是来得最早的。尽管迎春花似乎更早,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吃货将鲜嫩的荠菜看作春的开端。
关中平原缺水,每当麦苗开始返青的时候,农人们就会引了黄河水来灌溉麦田,并称之为春灌。随着一股股河水流入农田,麦苗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眼,展开了细柔的腰肢。而同时欢畅生长的,还有各种杂草和野菜,荠菜便是这其中一种。也许你会很震惊,明明灌溉以前,地里只看得到麦苗,怎么浇了一趟水,满田都冒出了荠菜?甚至水量充足的地方,荠菜的生长速度超过了麦苗!这虽不是个好现象,但勤劳的关中人却也并不在意。只需再过上半个多月,农田里便到处都是挖荠菜的身影。据老一辈的庄稼把式说,春天的麦子多踩一踩,长势会更旺哩!难道麦苗也懂得逆境成才的道理?
挖荠菜是一个不分成人还是孩子的集体活动。大人会挎着笼子,孩子们则会拎着小篮子,挖荠菜的工具倒是统一,都是铲子,只是有的拿的是田间用的铲子,有的则直接拿着炒菜用的老式锅铲,城里人看着可能会觉得不卫生,但这就是乡村的生活方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实在不必太过讲究。从小在田间地头长大的农村人,几乎没有不认识荠菜的。到了田里,根本用不着大人发话,孩子们便各自占一畦地,卯足了劲暗暗比起赛来。大人就悠闲得多,火热地聊着家长里短,手底下却也没闲着,不一会儿工夫荠菜便躺了半笼子。直到夕阳慢慢落下,人们这才打道回家。你以为这盛会就结束了?当然没有。临近的几家人会聚到一家门口,就着明亮的灯光,一边接着刚才兴味正浓的话题继续下去,一边手中不停地择荠菜,偶尔会有路过的邻人走进来聊上几句,顺便被塞上一袋子刚摘好的荠菜。这种不带任何利益的人情往来在农人那里是多么稀松平常!
关于荠菜的吃法,各个地方貌似差异很大。南方人喜欢用荠菜包饺子,包馄饨,做圆子汤或是加了豆腐做荠菜豆腐汤。前几天读到《舌尖》的导演陈晓卿专门写荠菜的一篇文章,提到了他们安徽老家也是上面这种吃法。然后又说,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吃过凉拌荠菜的人。不过却觉得凉拌不是荠菜的最佳烹饪方法。真是应该让陈导去我的家乡看看。因为关中人吃荠菜最常见的做法就是凉拌呢!虽然汪曾祺老先生的家乡高邮人也吃凉拌荠菜,焯过水的荠菜,碎切,和香干细丁同拌,加姜米,浇以麻酱油醋,或用虾米,或不用,均可。然后将菜抟成宝塔形,临吃推倒,拌均。但是这种吃法和我家乡的吃法还是差异较大。也许是因着关中人不拘小节的性子,也许是因为以前物质匮乏,总之,直到今日,关中人凉拌荠菜的法子依旧十分简单。焯过水的荠菜切碎,洒上葱蒜末、熟芝麻(讲究点的人家才会放芝麻,而且最好是现炒的熟芝麻)、干辣椒圈,然后热油,趁着油温合适,直接倒上去,再淋一点点醋,放入盐,搅拌均匀即可上桌了。过程虽然看着简单,但是这道菜油一定要多一点,油温也要控制好,温度太低,达不到呛辣椒的效果,温度太高,辣椒就会糊掉发黑,总之这种技术活儿还是交给善于烹调的主妇为好。拌好的荠菜油亮动人,夹上一口,野菜的清香在油脂的包裹下,气味更加浓郁,再混合着芝麻的香味和辣椒的酥脆,简直就是我能想到的人间美味!
记得小时候,母亲每次拌荠菜都需要拌一盆,只因我和父亲都是这道美味的忠实拥护者,只有用盆才能满足我们两个人的胃口。即使顿顿都是凉拌荠菜,我们也吃不厌,反而希望这样的日子更长一些。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我的排泄功能在荠菜上新的这段时间,达到了一年中的巅峰状态。怪不得陶弘景《名医别录》中谓其能“利肝和中”,而《本草纲目》则称其能“明目益胃”。由此可见,古人诚不欺我呀!
在昆明生活以来,当然就体味不到挖野菜的乐趣了。不过幸好如今交通运输发达,在菜市场上倒是常常能见到荠菜的身影。我猜想这些应该都是人工培育的吧。这些荠菜不但个头奇大,而且还开出了花,但买过几次后发现,毕竟是不能和野生的荠菜相比。虽然看起来更干净,叶子更嫩绿,但实际上每次择菜都要扔掉一半,因为这些荠菜靠近茎部的位置,已经能抽出硬质的丝来,实在难以下咽,索性只要前面嫩点的叶片了。而我也一直觉得,这种荠菜实在是不如野生的汁液饱满,味道浓郁。但抱怨归抱怨,却还是不能彻底放弃这荠菜,偶尔打打牙祭,也聊胜于无罢了。
不过去年我倒是开发出一种荠菜的新吃法,刚好可以弥补人工荠菜的缺点,那就是用荠菜来做蒸饺。荠菜洗干净控干水分后切碎,五花肉切沫并加入料酒、生抽、姜末腌制片刻,粉条泡软切小段,地软泡开洗净,老豆腐切小丁,然后热油翻炒五花肉至变色,再依次倒入豆腐、地软、粉条翻炒片刻,加入花椒面和盐,关火,最后放入荠菜拌匀,这样蒸饺馅便做好了。这样做出来的蒸饺,因为油脂较大,正好让荠菜更加鲜嫩,直接用生荠菜而不是焯水的荠菜,也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荠菜的营养和口感。咬上一口刚出锅的蒸饺,荠菜特有的清香,豆腐的醇香,肉的浓香,粉条的爽滑,再加上地软独属于山林的异香,真是让食指大动,简直欲罢不能!
前几天老公回老家,问我回来需要带点什么,我想也没想就说:荠菜!本以为终于可以在今年赶上时令吃到独属于乡野的荠菜了,结果母亲打电话过来说,现在田里根本就找不到荠菜了。如今的麦种在播种的时候就放了农药,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地里面不生杂草,这样一来,荠菜便也踪迹难寻了。唉!看来以后再也难见挖荠菜的盛况了,再也难吃到充满乡野气息的荠菜了。至于古书中所记载的三月三簪荠花的风雅,更是鲜有人闻了。
罢了,且去菜市场买把荠菜聊以自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