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树叶的沙沙声

梦里又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风很柔，树叶在风中舒缓而有节奏的舞蹈着，天地间只能听见树叶的低语吟唱，衬着四周越发静谧与安详。梦终究是会醒的，醒来后窗外依旧寂静一片，没有风，没有树，更不会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夜静得可怕，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便再也无法入眠，睁着眼，脑子里的的画面不停闪现，童年的院落、大学宿舍的窗外、寂静幽深的山谷耳·····回忆着这些熟悉的场景，耳畔似乎又传来了梦中的沙沙声。

小时候家里的前院和后院长着几棵母亲亲手种的泡桐树，母亲说泡桐的年龄跟我一般大，可泡桐长得却比我快，几年光景就壮实的如母亲的臂弯一般。每到夏季，泡桐比巴掌还大的叶子密密麻麻的遮住了前院和后院灼热的阳光，整个院子因为泡桐树避免了太阳的炙烤，变得凉爽了许多，尤其是傍晚时分，夏风袭来，泡桐的叶子迎着风拍得掌声四起，端着板凳坐在树阴下，听着有节奏的沙沙声，享受着夏日拂面的凉风，即便在没有空调的那个时代依然不会觉得夏季炎热。

那时的节奏很慢，生活很苦，可时光依旧美好。母亲在工厂上班，每天加班到很晚，夏季的昼很长，夜很短，可我总期望白天能尽快过去，那样我的母亲便可早些回家，所以一到傍晚时分，我总会搬个凳子坐在院中的泡桐树下等母亲归来，起风了，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我便心情愉悦起来，因为这夏日的风不仅能吹动梧桐叶起舞，还能吹干我母亲脸上因炙热和劳作而流下的汗水，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喜欢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晚归的母亲总是在忙完了一天的劳作，干完了家里所有的活计后搂着我入睡，小时候我可爱黏人，最黏的便是母亲，晚上若没有母亲的陪伴定是睡不着的，所以夏夜的时候，母亲一边睁着困乏的眼，一边给我摇着扇，那时候只要听到窗外的沙沙声，我便对母亲说：“妈，外面起风了，你不用给我扇了，早点睡吧。”母亲听完便笑着收好扇子。有时候后半夜风越吹越大，树叶发出的响声也越来越大，母亲听到后总是立即起身把我身上盖的小床单换成了小毛毯。后来慢慢长大，家里的前院和后院也被盖成了房子，那几棵长了十几年的泡桐树也就成了木材厂一块块薄料了，而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泡桐树下等母亲归来，因为院子没了，院子的树也没了，我也步入到人生的一个新的阶段，迈入了大学的校门。

父母不希望我远游，所以选择的大学和家在同一个城市，上学第一天报到，父亲执意拎着我的大小包行李送我去学校，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送我去学校，父亲表现的比我还紧张和高兴。和父亲刚一进校园，我就被校园路两旁高大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吸引了，九月的天气，阳光依旧刺眼，空气里还散发着夏日的余热，然而在法国梧桐搭成的绿荫下却倍感凉爽，我笑着对身旁的父亲说：“爸，你看这梧桐树比咱家原先院子的那几棵还要粗壮些。”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最惊喜的还是宿舍楼前那一排排浓密绿意的法国梧桐，推开宿舍窗户，梧桐颀长的胳膊和宽大的手掌就在眼前，一阵风拂过，梧桐便在我的眼前轻歌曼舞，那柔美的身姿，那欢快的歌声让我内心为之一喜。

父亲很少说过鼓励的话给我，那天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后我送父亲出校门，走到门口父亲突然转头对我说：“学校不错，你要好好努力”可还没等我答话父亲转身就走了，我站在校门口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父亲佝偻的样子像极了宿舍窗前那棵歪脖子树，沧桑却又不屈。后来除过暮冬和初春，在静夜时分我总能听见窗外的沙沙声，这声音悦耳动听，自然纯粹，让我的心顿时沉静下来，而父亲的话也伴随着这沙沙声萦绕在我耳旁，久久不能散去。这树、这沙沙声陪我度过了我的大学生活，而在树下的石凳上，我晨过读，看过书，背过单词和古文，整理过笔记，亦和同学聊过人生。盛年不再来，我从大学最美的校园里毕了业，从最美的年华里走过，一晃眼已到而立之年，到了养家育儿努力拼搏的阶段，而那些年窗外的沙沙声如同回忆一般经常在我的耳畔低吟，出现在我的梦里。

壮年的我现在很少有机会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因为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都是樱花、碧桃、杜梨、玉兰、女贞、红叶李等具有观赏价值的树，而那些高大平素的梧桐、白杨、桦树只有在农村的田间地头或者是山里的空谷河畔看得见罢。所以每年盛夏时分，我和老公便会去山里小住几日，山里太阳落得早，没等日暮西头，我们便搬着凳子坐在农家的小院里，院子周围到处都是高大浓密的树，小院就藏在这一大片树荫里，所以山风吹来，院子里甚是凉快，头顶上是树叶奏出的沙沙之声，耳畔是鸟啼虫吟的婉转之音，眼前是小溪拍打的潺潺之歌，这自然降温远比坐在空调房里舒适惬意多了。“‘鸟鸣山更幽’山真静啊！”我笑着对老公说。老公却严肃的问我：“山静了，你的心静了吗？这自然的伟大魅力就是当人们在惊叹他的美时却又会让惊叹他的人相形见绌。千百年来山始终保持的着他该有的容貌，而我们人呢？几十年甚至短短的几年过去，我们能抵住各种诱惑不变初心吗？”老公说话总是一语中的。听完这番话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执念于听到树叶的沙沙声，这声音不仅仅是风吹树叶发出的，更是我心底最纯真、最美好的那些声音。望着老公，我觉得内心的这种声音更加丰富响亮了些，因为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是他陪我熬过来，在我迷茫的时候是他给我指清了方向，所以每年进山之行成了我的习惯，不为别的，就想听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听听自然之声，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回不到的过去，终有一天，你我将会老去，而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梧桐树下等候归人，因为归人再也不会归来；也不能重回校园望着父亲的背影离开，因为这个背影只能定格在我的回忆中；更不能推开窗户天天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但值得庆幸的是孩提时院里的沙沙声，大学时窗外的沙沙声，壮年时山谷里的沙沙声一直经常萦绕在我耳旁，当我失意难过时，当我挫败丧气时，当我步履维艰时·····这些沙沙声会更加的强烈和响亮，是这些声音让我懂得有那么多的人爱着我，让我在这个人世间拥抱了太多的温暖，给予我足够的坚强和力量，让我拥有一颗强大而充满爱的心。所以我感激，这些声音都不曾离我远去，而且终将伴随着我走完这一生。若干年后，当我老之将暮时，我会搬张躺椅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听着树叶的沙沙声细数着从前的点点滴滴，亦或是我也成了别人的沙沙声，成了他们梦里挂满笑意的眼角？

听，侧着耳朵，你的耳边是否也传来了这样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