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个月，再谈熔炉
早上一个老师语带气愤和无奈地转了一条关于三色幼儿园的朋友圈，他说：“然后呢……”
上一个关于虐童的新闻热点应该是上海携程亲子园，在前面一段时间还有江歌案的热点。其实我很不喜欢追热点，因为公众忘记的速度可能比热点发生的速度更快。这句话纯属无奈的抱怨。我能理解大多数人并没有时间精力脑力去等待并参与讨论，直至这些事件终结。
上午和一个朋友聊天，她说看了《熔炉》之后很难受，晚上做噩梦。我其实很不忍心告诉她，熔炉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现实比电影里更残酷，几乎没有电影里那样坚持正义的人，更很少看到激愤的报复去伸张朴素的正义。《熔炉》里男主角在韩国也是个案，现实是他也被人流埋没，过着比普通人来得惨淡的人生。如果正义有代价，那在“好人”身上的代价，远比在“坏人”身上的惩罚来得多得多。我喜欢两句话，一句是莎士比亚的：“世上本无好坏之分，人的思想使之有所不同。”另一句是《攻壳机动队》里一句台词：“不屈者难渡世，予正直者长眠。”前一句教诲我看淡是非，后一句教我坚持自己想要的死法。
才出三色幼儿园的新闻的时候朋友鼓励我写这篇文章，她说，她知道我曾经付出过代价以后也会付出代价，但要改变这些，她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她说这些话比其他人来得更有力量，因为她是我身边朋友中最善良的一个，没有之一。她也是遭遇过很严重的不幸的人（出于隐私，细节不方便透露），但她已经坚持很多年给贵州的几个孩子资助，买书、买衣服等等。我也不知道来回贵州的山里几次，有次她邀请我一起去，我食言了没去成。她说，她不敢想象她那些在山里的孩子是不是也生活在这样的阴霾之下。
我实在没办法宽慰善良的人。我想，能在热度稍降的今天写点东西来反省一下，顺便提醒一下周遭人们，也比较适宜了。
先说现状。中国没有官方数据，有研究表明一个数字——2500万，大约或超过2500万儿童曾经遭受或正在遭受性侵或虐待。这是非官方统计，比对官方的中国0到14岁儿童数量约2亿8千万，这是接近十分之一。我很难再在这里继续写下去，打字打到这里，我停顿了一支烟的时间。
我印象最深的关于小学时老师体罚学生的，是老师在办公室让我们三个男生把另一个男生按在地上，脱了裤子，拿着棍子尺子使劲打。我也不记得当时到底有多惨烈，尖叫的惨烈。我只记得那个男生至少一个月没坐板凳。当时还有另一个老师，拿着热水壶，说要拿开水烫他屁股。我也不记得开水到底倒下去了没有。我想是没有，至少希望是，因为我至今仍感恩那两位女老师，至少是尊敬。可能选择性遗忘了吧。但出于我专业的角度，我只能说，有限体罚与暴力有严格的界限，并且应该是法定的。美国、韩国都有关于体罚学生的规定，对于体罚的事由、体罚程度、体罚用具以及征得家长同意，都有明确规定，美国还规定男老师不能体罚女学生。也是小学的时候，出台《未成年人保护法》禁止体罚学生。现在看来，一文禁令在诸多方面都没有益处。另外，我一个球友因为体罚学生被开除、刑拘。
关于性侵。这是我更不愿提的。高中还是学生会主席的时候，一个女生来找我说有老师经常把她叫去办公室对她动手动脚，她不知道怎么办。她给我演示了一些动作，让我都不知所措。一天晚上晚自习，那个老师把她带出去了。我给她沟通了一些暗号，说要是得不到回应，我就带着警察去找她。深夜我已经站在了派出所门口，她终于给我回电话，说她平安到家了。她说那个老师在车上说喜欢她，她还说那个老师那天没对她做什么。我也不好继续追究。那个老师那是已经有家室，第二个孩子也快出生了。
有次我和民诉老师说，像《熔炉》这样的事情，我们是真的感到绝望，无能为力。
电影里，坏人钻了司法空子、利用韩国法律界的潜规则（“前官礼遇”）、收买检察官，坏人把一切坏事做尽了，好人才无能为力。事实上是，“坏人”并不需要把坏事做尽，好人也不能伸张正义。真实的案件里，并没有上述这些细节，这都是原著小说的艺术化改编。韩国检察官在涉及权贵的案件中的胜诉率低得可笑，这是全世界的缩影。诉讼法程序中，以我国的为例，作为扭转案情给案子定性的关键证据——校长暴行的录像，并不能在最终程序中提交。作为涉及未成年人保护的证据，也不可能公开。没有舆论压力，加之对方的强势，这个案子再审或重审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翻翻八十年代关于农村长期拘禁虐待强奸的案子，我比较小的时候在旧杂志上看到过。这种案子在今天更不容易看到，因为我也不知道今天是信息更通达了还是更闭塞了。我只知道中国仍是人口贩卖的重灾区。
我们学校团委发了一篇题为善良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的文章，我看到的时候想反驳几句。一是，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善良；二是，今天的慷慨愤怒并不能改变什么。
知乎上最靠前的一段关于《熔炉》的评论，来自一个教育从业者。她说自己在特殊教育学校里看到让她都不敢想象。下面我截图原文。
时隔两个月，再谈熔炉
热点事件过后，就又回到了我那个老师说的：“然后呢……”
有人说这是机制问题，社会人也都附和这是社会人没法解决的机制问题。确实，制度是有问题。权力垄断导致权力寻租，再到权钱交易。能看清这层逻辑的，我想，应该是受过一定教育的相当一部分人。然后就停止了。我说了，确实大部分人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脑力去思考背后的逻辑或者参与直到解决问题。但我还是要提这个关于机制的问题。有几个人知道机制是什么吗？一个说出来别人不懂自己也不懂，终结话题的词？
我只简单说清楚这个逻辑，首先机制是一个针对专门问题的系统，系统是系统内因素相互联系并制约的整体。那么对应的社会机制是什么？是社会中各成分相互联系并制约的整体。简单来说，处理一个社会问题的机制是，政府、社会团体、公民、法律以及其他部分构成的整体，相互影响并制约。少了一个制约因素都不叫机制。韩国的社会机制在《熔炉》上映后的反应是民间活动，政府反思，促进国会立法。我们的机制的反应是，舆论，交给监管部门，加强监管，风浪平息。强监管下提高准入门槛，加上权钱人情关系社会中人逾越制度，导致监管背后的权力寻租，逻辑很简单吧。改变这个状况需要社会机制整体做出改变，改变就有代价。大部分人可能没有这个时间精力脑力去思考并承受这样的代价。
美国失踪儿童应急办法有两个例子，一个是安伯警报，一个是亚当代码（也叫“沃尔玛代码”）。安伯警报最初由民间发起，社会团体运作，到政府协调，公众自愿参与（关于绑架案的应急处理办法这里不作引导，安伯警报仅适用于黄金三小时，使用不当可能会有其他后果。）；亚当代码由沃尔玛企业组织运作，政府协调，公众被动参与。
美国每年有超过20000例儿童性侵案，在发达国家中记录极差，当然他们的标准比我们来得苛刻得多，性侵儿童犯罪包括言语猥亵。而美国社会对性侵儿童犯罪的警觉性也极高。
这也是我能做的唯一一点支持像我那位老师一样的父亲或母亲的事情。我在文末附上丁香园关于预防儿童性侵的文章，里面有一个视频和可以下载的教材，教育孩子如何识别“unnormal-touched”（不正当触摸）、如何自我保护以及如何和父母交流并寻求帮助。感谢丁香园里的医者在这种时候向我们传播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丁香园:如何预防儿童性侵
最后，特别感谢我文中提到的那位最善良的朋友！
青石
20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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