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过半（五十九）在路上
只记得毕业后一个人踏上了旅程，背了一个书包。
从北京辗转到承德，总是迷路，总是心慌，总是不知所措。到了旅馆便是蒙头大睡。家人都以为她是因为自己高考不理想，想一个人透透气，竟然也没有阻拦。梅凉身上有些积蓄，是高中一个人在外面读书存下来的。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多，但是不会觉得拮据，梅凉从来没和别人一起去聚餐，所以省下了一些钱。只是一小笔钱，但是买机票够了。
去哪里呢？去有山有水的地方？现在是旅游淡季，走哪里都不会很多人。
突然想起雪瑜也就是方子皓说起过承德的避暑山庄。他说：梅子，有生之年可以去首都看看，吃吃那里的沙子，吹吹冷风，不然枉为国人。不远的承德有个避暑山庄，若是故宫人太多，你可以去那里看看。如果有机会能一起去旅行，我给你当免费导游。不过，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见面吧。
果真是没能再见了。
那我自己去看看。梅凉脑袋空空地订了机票，终点北京首都机场。
以前只坐过火车，绿皮的那种，跟着亲戚一起去浙江，去看父亲。梅凉本是不愿意的，但父亲说那里可以看海，梅凉便勉强出发了。可是那亲戚特别节俭，快车是怎么都不肯坐的。
那一年是小学毕业，梅凉刚好一米四，必须买全票。为了能买半票，梅凉脱了鞋才去量的身高。可是那根身高线还是被压在了头发下面。
小学毕业一米四，高中毕业一米六八。长了28公分。
北京果然风很大。不戴口罩的话，脸被吹得干干的，像木乃伊的脸会裂开的样子。
第一天去了南锣鼓巷，发现全国各地的古镇买的纪念品都一模一样，只是价格不同。北京的物价要高些，人更多一些，平均身高要高些，北方的女孩子和南方的女孩果然有差别的。
从南锣鼓巷走到什刹海，心情失落了几分，什刹海就只是一个很大的湖而已，湖中伫立着一个小亭子，阳光刺眼，远远地看不清小亭子的模样。
但是走了很远的路，小腿酸得不行。梅凉泡了一个热水脚，免得第二天疼痛得出不了门。
第二日去了天安门，可是因为一觉睡到中午，坐了很长时间的车，过了很繁琐的安检程序，到故宫门口的时候已经进不去了。因为下午三点半门票停售。梅凉便浑浑噩噩得在四周瞎转悠。去了王府井，人特别多，挤得没个人形了。出来喘喘气，吃了个甜筒，坐在街边，看着人来人往，风胡乱地刮着，没有章法。
果然，活在大城市里真累啊，要是在人群中走散了，别人都找不着你了。
不过一个人出来旅行，应该没有人会找到你吧，或者说，根本就没人想找你。
于是第三天便坐上了去承德的客车，邻座的女孩和她的气质有些相近。
那女孩儿和梅凉年龄相当，眉宇间的疏离竟也有几分相似。想必这女孩儿也对陌生人有很高的警惕性，甚至带有敌意吧。
和梅凉预料的不同，过了第一个休息站，那女孩儿竟然主动搭话：“你喜欢梅花儿么？”
梅凉微怔，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嗯？”
“我喜欢梅花。”没等梅凉说话，那女孩自说自话起来：“红色的梅花最好看了，有雪的时候。”
梅凉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手里拿的笔记本。
“你的笔记本很漂亮。”这也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一般人也不会多喜欢。和方子皓有些同样品位的人，估计也没差。
“这个，不是我的。”梅凉低头看着那本子，也不与她对视，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上的梅花，一点一点的，像血似的。
“你拿着它，说明它喜欢你。”女孩左手随意地把耳边的碎发别过耳后，下巴轻扬，浅浅地说道：“有时候，不是你在选它，而是它在选你。这些没有感情的东西却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书房，图书馆，或者火炉子，垃圾桶……这些地方，并不是因为你的拥有或者抛弃才存在，而是它们想去。”
也就是说，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也是平等的，并没有谁控制谁的逻辑。
这女孩说话的口气像极了梅凉，思维却和雪瑜如出一辙。
就因为一个普通的笔记本，两个相隔千万里的陌生人便聊上了，一直到终点站。
“你住哪里？订了旅馆吗？”
“没有。”梅凉什么都没有准备便跑来了。
“那你有亲戚在这里吗？”
“没有。”
“那……你住朋友家吧？”“也没有朋友。”
“怎么会没有？去我家。”
公孙只知道梅凉是一个旅行者，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却如此爽快地邀请。
“愣着做什么？怕我卖了你？！得了吧…你这么大年纪，害怕被卖去去别人的小老婆？要是遇见个富豪，你反而捡了便宜。到时候，你还得感谢我呢！”
梅凉哑然失笑，面对和自己一样毒舌的人，竟然没有办法对付。平时的自己，也是这样让人抓狂的吧。
“走吧走吧！别啰嗦！老娘再给你免费当导游还不行吗？天下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于是梅凉被半拖半拽地上了她家，小户型，很温馨，只有她和她母亲。公孙在北京读大一，比梅凉大一届，学美术。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走进了别人的家，和在旅馆里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公孙和妈妈说梅凉是自己的同学，和她一起回来。
公孙，自然不是本名。她说她喜欢公孙策，也许历史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可是她仍然痴迷他，一个温润的谦谦公子，心高气傲，贵而不俗。
“我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古人，只是丢失了前世的记忆。有朝一日我定要回去找公孙策的。”
“找公孙策做什么？嫁给他么？”梅凉觉得这个想法着实有趣。
“不嫁。”
“不嫁？”
“嗯，”公孙突然一脸向往的样子，眼睛里像是要飞出星星：“见到公孙策，我定要给他做媒，让他做庞统的男人。”
“……”这个想法确实比较前卫。要庞统和公孙策在一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公孙家还有两只大白狗，喜欢嚷嚷，其实胆小得很，夹着尾巴扯着嗓子给自己壮胆。幸好梅凉家也养狗，那两小东西见着她也没生分。
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梅凉坐在公孙的床上，看着她满屋子的布娃娃。“全是我妈给我买的，她自己喜欢。”公孙满意地瞅着自己的布娃娃后宫，很是得意。
梅凉想起自己的布娃娃，还放在林楠那里，因为怕带回去被妹妹抢了，想来想去也不知怎么办，那时林楠还在身边，便把它抱了去。
要不要把它带回来呢？梅凉迷迷糊糊，觉得困了。睡前上网写了条心情。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如果下雨的话，有把小红伞就好了，大红色的那种长伞，不能太重，不能太脆弱，要红得很漂亮。走在人群里，别人一眼就能看到我。”
写完后又想删掉，真傻，怎么会想让别人一眼就看到自己呢？哪里有人会找我。
这么想着的时候，便抱着手机睡着了。
这几天过得像在梦中一样，去了避暑山庄，梅凉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面积的山水。故乡是丘陵，树木也不算好大，至于水，大多就像门前那条清水河，委婉而蜿蜒，湖也是极少的。
公孙说：“你别看现在是青山绿水的，到了冬天，这里就是另一番风景。”公孙突然停下来，呆呆地看着湖水那头的水心榭，像是想起了很美好的事物。
公孙是本地人，避暑山庄这样的景点，一年四季都来，因为他们有年卡。夏天的时候，满目翠绿，到了冬天，便是一座冰城。她说：“到了冬天，梅花儿便开了，映着白雪很是好看，走在冰上，一点都没感觉到冷，反而满心欢喜，恨不得在冰面上打滚。”公孙笑起来眼睛眯眯的，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穿着一套白色的羽绒服，那种感觉，像极了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