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这不是前几日那位新上任的执政官托人送来的执政印和信札吗。”彼时周陪都正趴在自个儿的小摊子上瞌睡,微微上扬的语调表示其被打搅的不满。
“是的。现在你得给他送过去。”老者把包裹放到她面前,负手含笑。
“意思是翻译完了?”
“并没有。”
“……那岂不是很丢人。”
“不去没有饭吃。”
“??!”
“哦对了带着你的牌,顺便赚点外快。”
“……”
我喊他师父。
一声师父,有名无实。十九年时光,他除了扔给我一副塔罗牌逼我在灵犀门前摆摊赚钱外,没有教给我任何东西。
他喝醉后常跟我说,灵犀是他在民国时期一时兴起仿照旁边租界里的建筑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这种鬼话我是不信的,看着面前这个黑衣黑发跟我抢吃的时健步如飞的老不死的,我觉得他的人品比他眼睛颜色还变态。说到他的眼睛颜色,从没有谁的眸子,能碧绿得那般好看,在那满是岁月痕迹的面庞上流转不止的,不光是属于活人的眼眸,而是一抹天与地才能孕育出的有生命的绿色,注视久了,它仿佛可以没有障碍地融化进你的身体与意识。
师父是译文师。与翻译官不同的是,他只翻译那些晦涩难懂从未见过的文字。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一行有什么前途,但隔三差五仍有人登门造访。
他很老了吧,应该是很老了。在我有自主意识时在我身边的一直是他和灵犀。
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街,青石铺成的路托着末处高高的石墙,碧绿的爬山虎长得欣欣向荣,飞鸟掠过,三两行人。里面是一座巨大的古书店。正中间有一块镀金匾额“灵犀”。灵犀有多少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进去入目的全是书,约十几米的墙壁上,楼梯上,套几上,就连门前的灯架上也无法幸免。唯一一个没有放书的地方,大抵也就是那面向南的窗户边屏风处的那张翘头案。
师父说,他在重庆遇到孤苦无依的我,于是随口给我起了个名儿:“周陪都。”
师父是很喜欢民国的。喜欢总不会千篇一律的复古建筑,急促的人力车夫的脚步声,走马灯式的政府更迭,婀娜的旗袍,坚挺的中山装。师父说,除了战争使人生厌之外,民国世界,气象万千,如梦亦真,纷乱多景,又朴素有情,当真是诗一般的风月繁华。
不过这些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知道,面前这位执政官,嗯,好看,好看。
迟君恩拆开包裹,发现送去的东西都原封未动,只是多了一张纸条,上边是一行遒劲的钢笔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这是什么意思……”迟君恩喃喃着。声音落在空气中却半天没有回应,迟君恩疑惑地抬头,却见周陪都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不禁有些想笑。
“咳咳,”迟君恩清了清嗓子,试图拉回周陪都的思绪,“那个,周老可有交代什么事情?”
“啊,”周陪都一拍脑袋,“师父交代我一定要给您占卜。”说着便掏出了塔罗牌摊在桌子上开始洗牌。
迟君恩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姑娘,杏眼红唇,洗牌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你可以给我所有答案吗?”
“放心啦我从未出过差错,有的人千里迢迢来灵犀就为了向我问问题,层出不穷,像事业啦……”她喋喋不休。
“好。”
周陪都眉头一挑,似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打断自己:“那请您跟着我的步骤做。”
不多一会儿,迟君恩抽出最后的一张牌交给周陪都。
周陪都结过牌,正欲翻过来解牌,外面却突然一声惊雷,吓得周陪都抖了抖,随着“啊”的一声,牌掉到了地上。
迟君恩嗤笑:“胆儿真小。”
周陪都愤愤地拍了拍胸口,瞪着他随手往地上一抓,瞄了牌一眼,得意地弯眸:“看,遭报应了吧!逆位的倒吊者。事业会因爱情受阻,甚至身败名裂。哼。”
迟君恩耸了耸肩,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往已是漂泊大雨的窗外望了望,道:“我明日一早再派人备车把你送回去吧。”
周陪都点了点头。她才不傻,顶着那么大的雨自己回去,淋成落汤鸡还要被自个儿那个智障师父笑话,不住白不住!
夜,雨过,月亮弯成白白的一牙,清冷的银辉洒在周陪都脸上,正当她想吟诗一首来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时,走廊上却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紧随的是一阵喧腾:“快!那边!跟上!别让她跑了!她在那边!”
周陪都心生疑惑,刚打开门一个身影撞到她身上:“帮帮我……”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伴着轻微的喘息声。
周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她进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那些保镖们的盘问的;只记得迟君恩最后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地闪了出去和一转身空空如也的房间与呼啸着风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的窗。
周陪都突然一阵茫然。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揉着懵忪的睡眼她还在想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夜,雨过。
迟君恩抓住女孩的手腕:“安风,是你吗,我一直在找你……”
阮安风皱了皱眉:“抱歉,我们并不熟,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我任凭处置。”说着便甩开了手。
迟君恩略一怔,伸手将人带到怀里:“别说是执政印,只要你回来,我为你揽月捉鳖都可以。”
阮安风扬手一个耳光,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神经病啊!”趁迟君恩失神,闪身出了房间。
“什么人?!”
阮安风一惊慌不择路……
“什么?!执政印被盗了?”
“都怪属下办事不力没能抓到这个女贼……”
“这可怎么办是好执政印如同玉玺没了它可要让位啊……”
“此事应从长计议。”
“莫慌莫慌……”
周陪都望着房间里形色各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登时有点头大,还有些……心虚,原来昨晚不是梦啊……完了闯祸了……
周陪都望向坐在主位的迟君恩,只见他揉着太阳穴,眼角是刻意隐去的不耐烦。
周陪都眯了眯眼,正心下想时,只听有人唤迟君恩:“此事非同小可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封锁消息…另我会亲自处理旁人不得插手…”
这时迟君恩眸光一转看向周陪都:“至于这位周小姐?”语气里颇有威胁的成分。
“我?!……师父嘱咐我若您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倾力相助,若不嫌弃我可以当个助手……”
“那就这么决定了,在座的诸位心里一定要有点数……”迟君恩勾了勾唇,周陪都一阵惊悚,立马就明白了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脑子里总会浮现一些稀稀落落的片段,关于她,他将这些清晰的片段,系数记下来:
跟你打了一整晚的电话,翻翻手机记录却没有,心里忽然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你柔柔地对我笑,叮嘱我少喝酒早点睡,要给花浇水,你平日里也是这么嘱托我的吗。
你给我写了一封信,夹在书房的一本书里,我跑去书房翻书,把书房所有的书翻完之后,没有找到任何信件,我怎么难过地坐在一堆凌乱的书中哭了。
我努力看了无数遍,为什么看不清你的脸。
我陪你过生日,蛋糕上怎么一直是那个年纪,你怎么还不长大呢,我怎么样才可以快快娶你呢。
下雪了,我陪你堆雪人,堆出来是你的样子,雪停,在阳光下,你一点点消失,我泪如雨下。
我看到了你的坟墓,杂草丛生。你离开后,我过得很不好。午夜梦回,梦的都是你。
我很爱你。我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