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好友A君,两年前觅得佳婿,婚后爱在自己别墅那个宽大的客厅里搞文艺小聚会。仿着林家小姐的风格,叫“太太的小客厅”。找一些能聊的来的或新或旧的友人,喝喝茶聊聊风花雪月。
她每每盛情邀请我参加,我屡次都想找借口推掉。实在是受不了一窝男女故作风雅的讨论尤利西斯之类。但她家的阿姨做糕点的手艺实在太好,咖啡也是我难以买到的斯普雷莫现磨出来,香醇可口。所以去过不多的几次,就窝在宽大的沙发一角,捧着杯子听着别人侃侃而谈。
去年一个初冬的夜晚,我给A君老公送公司产品小样,又遇上聚会,就顺道坐了一会。茶杯刚拿到手里,就听见门铃叮叮当当的响,片刻,一个人影卷着一股寒气闯了进来。我扫眼过去,只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穿着极挺的黑色风衣,然后是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妍姐,下雪了!路上堵了好久的车…….”
那个声音的主人在见到客厅里一堆瞪着眼睛看他的男女后一怔,瞬间失了声,然后他脸上慢慢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尴尬的笑道:“这么多客人啊…….”
A君迎上去把他脱下的风衣交给阿姨,拉着他向我们介绍道,她表弟顾清,研二,最近在跟着她老公做一个项目。
客厅里有咖啡和西点的暖香,微醺醉人,他穿着浅蓝衬衫灰色毛线背心,清爽挺拔,笑容明亮温暖。一时间,我竟错不开眼睛,一直失礼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他的目光不解的扫到我的身上,我立刻呐呐的把脸埋到杯子里,掩藏自己的失态。
A君拉他坐了一会,吃点东西。我一直窝在角落里,惊喜的听他聊起自己最爱的林清玄,谈林的清新智慧,坦然隽永,谈他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的平常心。他讲起这些时不急不缓,词句信手拈来,在一堆萎顿男女中益发显得卓尔不群,真诚醇厚。
聊不多时,他起身告辞上楼。我又在屋里坐了一会,被燥热的暖气熏得昏昏欲睡,便裹了毯子上后院,打算看看地上有无铺满落雪。
后院有一株腊梅,长势极好,香气清冽袭人。抬眼就看见他站在树下打电话,依旧穿的衬衫,竟然也不显得畏缩怕寒。
我无意偷听别人私语,但树下他的剪影实在太过好看,我远远的站在走廊的阴影处默默的望着。与刚才的侃侃而谈不同,他打电话的声音温柔醇厚,时而蹙眉时而低笑,应该是在安慰电话那头的对方。
他电话讲了许久,我也裹着毯子默默的站了许久,直到身后站了A君。她拍拍我,低声说:“安,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大学的样子么,那时候我们心中的少年,就是清现在的样子。他温柔,正直,干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开始画眼线,穿制服,对着上司娇嗔,装作闻不到老公衣领的香水味。可这个梦还在我们的心里。只是我们都回不去了而已。”
我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了A的肩膀上,像大学时那样。我们看着这些年的往事剪影般飞过,把当年的那两个姑娘曾经的梦想都切割到支离破碎,体无完肤。可在这些残片之中,一直有一个没有面目的白衣少年,英俊挺拔,站在青春的河流里,看着我们,逐渐老去。
我没有在A君家里再见到顾清,据说他去外地实习了,受上司赏识,有一份人人称羡的工作。
一年后的某天我去苏州出差,抽了一天时间在城区乱逛,晃到苏州博物馆。当天下午人很少,我就在馆里遛遛达达的缓步走,慢慢看那些古旧的器件。
逛到吴门书画展厅时,忽然想起有幅五月江深图要好好看看,一路寻找,忽然看到一个身影,许是那个冬夜的剪影记忆太过深刻,我讶异的差一点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顾清。
他带了副黑框眼镜,穿了大大的卫衣,正歪着头看着那副《五月江深图》。表情痴迷,神态专注。
我一如去年的那个冬夜,在离他远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一直看到泪眼婆娑,仓惶逃离。
有生之年,遇见了你。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但是,连一句你也在这里,也没有勇气说出。
只能黯然离开,各自散落人海。
最后嫁的那个男人,只是墓碑上用来刻下他的名字而已。
而深藏在绚烂梦想中的那个白衣少年,才是荒腔走板的青春里,恋人,最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