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长”最后的气节
1.
一个人懂规矩守原则绝对是件好事，但如果矫枉过正，那就让人厌倦，生出笑话。
代兵这几天要被他老父逼疯了！老父代文是个老派人，迂腐固执，家里任何事都要按他意思来办。
代兵要修新房子，从设计师处拿了图纸回来。那是一栋时下流行的欧式别墅，代兵还请设计师做了很多时尚细节处理。
图纸本想藏到施工才拿出来，结果正好被代文看见。便强要过去看了看，结果被他猝不及防地撕了！
嘴里还大骂代兵:那叫房子？东一个窗，西一个门，乱七八糟。是人住的吗？
代兵被气得跳起来，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代文对代兵从小用的就是高压管理，不准大声说话，不准随意串门，不准呼而不应，不准交朋结友……
必须言听计从，稍有忤逆，代文可以夹着烟在家骂一天。生气时，举根棒子打得他满房蹿。
硬是把个英气男人，生生养成个大家闺秀模样。细皮腻肉，细声细气。
代文撕了代兵的设计图，代兵不敢说话，他媳妇可就不干了。
她站在门口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儿子都四十几岁了，要盖个房子还要受你的气！
代文不甘示弱，一手叉腰，一手夹着烟，抖着手指口齿不清地对骂:那种房……是人住的吗？四十岁？一百岁也得听我的！……你这个泼妇！骂我？……我是你的父亲！你大逆不道！
代兵媳妇呸呸呸了一阵，接着骂。骂归骂，最后还是从了代文的。盖成了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模样。
代兵盖好房子，逃也似的又带着媳妇出去了。留下孩子们继续接受代文的教育。
孩子们看到代文，必须毕恭毕敬垂手侧立。他训话时，必须跪下恭听，不能还嘴。总之就是旧时派头十足，代文谓之家风。
代兵反感也无可奈何，自己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随他折腾。
2.
村口有棵大榕树，是村里的消息中转站，所有八卦小道消息都会在这里传播。
代文退休后，每天要去走个二三十回。他最喜与人辨论，又爱八卦，所以村人都私下叫他“台长”。
他常手夹着烟半举着，脑袋微微昂起，眼睛看向榕树上面，并不看人，单手叉腰，嘴里说着他对事情独特的见解。
“儿女必须听父母的，一旦放任，就会杀人放火，什么都做得出来！”
“洗澡不能太勤快，会把元气洗掉，影响身体健康！”
“我的子孙，随时让他们跪下就跪下，这规矩必要学！”
“老婆家的亲戚不必往来，嫁出的女泼出的水，还和娘家牵牵扯扯做什么？”
“人老了要是得病，就应自行了断，别拖累儿女！久病床前面无孝子，莫硬等人嫌。”
种种理论必让人瞠目结舌，村人都窃窃私笑。他完全不懂察言观色，洋洋得意地深吸一口烟，叉着腰站得笔直。
无人陪他辩论时，他就匆匆来又匆匆回去。隔个十分八分钟又来看看，直到有人在树下，他便随意找个话题开展讨论。
他每天都忙忙碌碌，管管家事，再发表发表高论。
代文掌管家里财政大权，老婆每个月从他这领取零花钱与卫生纸。超额使用，会被代文骂个狗血淋头，并从下月的份额里扣除。
他老婆在他的管理下，自然是不与娘家人联系的;洗澡水的量要控制，每次不得超过半桶;上厕所的纸巾不能超过两张……
他老婆对他恨得牙痒痒，年轻时狠狠反抗过。哭过闹过还喝过农药，被赤脚医生用木棍撑开嘴，拼命灌肥皂水催吐。最后没死成，为了儿子，又忍气吞声过到现在。
她常常咒他将来必孤家寡人。代文冷笑，我才不在乎！为了这个家，我呕心沥血，存点钱还不是为了日子好过？就会天天想奢侈！
他老婆转过身不理他，留他在那恨恨的咬牙切齿:我就是死也不求你们埋！
3.
毕竟上了年纪，代文说病就病了。他老婆黑着脸给他端茶递水，代文闷头不作声。
等稍微恢复一点，他对他老婆说扶他去地里看看。
他老婆也不出声，拿上水壶扶着他慢吞吞挪到了田边。
代文围着地边缘慢慢走着，问他老婆:稻谷下种了吗？记得要下。
他老婆淡淡地回:下了，应该快发芽了吧。
代文又说:每天要去把看看，你做事总糊里糊涂！
他老婆没出声，伸出手搀住他，扶到另一边看地里的蔬菜。
代文一上午把田地都看了一遍，做了些指导，喘着气坐在田梗上对他老婆说:你先回去煮饭，我坐一会儿就回来。
他老婆不走，说一块回去。代文拿出往日的威风大吼一声:马上回去！我病了！说话就不管用了吗？
他老婆吓得身子一颤，甩开他的手臂转身就走了。回到家，她立马安排小孙子去田埂上看看代文，怕他站不稳走不动摔倒。
小孙子十几分钟后连滚带爬跑了回来，边哭边喊:爷爷死了！爷爷死了！
他老婆怔怔地看着小孙子，脑子没反应过来。小孙子拉过她就往田埂跑，一路上边跑边说:我一过去就看看到爷爷倒在田埂上，我喊了好久也不理我，我就推他，也推不动，
村人们都闻讯跟着跑了过来，只见代文侧躺在田埂上，早已气绝。嘴边有大量白沫，脸色发青，一看就是中毒了。
他老婆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哀哭起来:千防万防，没防他这一手！他说死也不求我们，他真做得出来啊！
代兵回来主持了丧礼。这个呵斥了他大半辈子的老头，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向世人证明了他的永远正确。
至死也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倔强，让他无法面对需要他人侍病的局面。他要用死来明志，让人知道他绝不虚言。
村人都很震惊，想不到他有这样的魄力，但结合他平时的刚愎与呆板，又觉得只有他才干得出来。
代文用行动让自己在他最爱去的大榕树八卦中心，流传了大半年，甚至更久，也算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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