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于世常寂，厚载之书
一
在一粒沙子里看见宇宙，把永恒放进一个钟头，五光流转之间，刹那成永恒。历史烟云中的觥筹交错、朝代更迭除了以文字记载外，还物化为植根于大地之上的各式亭台楼阁公庙殿宇。威尼斯宪章认为，历史文物建筑包含着世世代代人民过去岁月传下来的信息，是人民千百年传统的活的见证。幸得它们默默长存于世，我们才能在千年后的今天去回首，窃喜着去尝试描摹出一番往日的大致景象。
提起中国的传统古代建筑，红砖碧瓦大概是涌入人们脑海的第一印象，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之中最为点睛的应该就是五色的琉璃，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就认为：“琉璃瓦显然代表中国艺术的特征。”早在南北朝时期，我国就开始在建筑上使用琉璃瓦件作为装饰物，而到元代时皇宫建筑便开始大规模使用琉璃瓦。古代琉璃的高昂造价使它成为了皇家的象征，因此琉璃的使用有着严格的规定，决不允许任何僭越。在《大清会典》中就曾标明：非皇家特许，普通大臣和百姓绝不能使用琉璃。北京门头沟的琉璃渠村就是曾经著名的琉璃官窑，这里被誉为“皇家琉璃之乡”，这官窑的窑火传了700多年，如今却面临着彻底关停的困境。
这样的困境来源于传统琉璃烧制方法和现代环境保护间的冲突。传统琉璃使用煤炭和木材烧制，使用煤炭的好处在于窖内升温过程的稳定性强，利于控制火候。但国家环保力度的加大使煤炭越来越难以适应这个社会的发展。2016年12月，国家能源局和国家发改委共同印发了《煤炭工业发展“十三五”规划》。规划预计到2020年，我国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达15%左右，天然气消费比重达10%左右，煤炭消费比重下降到58%左右。以煤炭为能源的产业逐渐被改造和淘汰已经是一个必然的趋势，这对于与煤相生了数百年的传统琉璃来说，着实是一个大打击。
2017年4月份，《国家环境保护“十三五”规划》出台，名列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的北京琉璃也难逃规整。北京的各个琉璃厂因污染排放不达标而被环保局陆续叫停，其中一家名为北京古都国华琉璃厂的琉璃制造厂在被叫停后将部分燃煤设备换成了煤气发热炉，但其污染排放依然没有达到环保局的要求，因此生产未能恢复。“我们制定了进一步的整改方案并且已经上交了，现在就在等政府的回复。”该琉璃厂的刘师傅强调到：“要改我们是一定可以改出来的。”
二
如今的琉璃厂内堆积着许多的琉璃半成品，它们并无去路，只有日渐积累的灰尘在记数着它们离开窑火的时日。而琉璃厂接下的未完成的订单，也只能转交山西的一家琉璃厂代工。
除了北京的琉璃渠，同样生产皇家建筑琉璃的还有山西的苏氏琉璃。在时代觉悟面前，苏氏琉璃应声而变，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延续千年的琉璃梦幻。苏氏琉璃更改了自身的定位，放弃了传统的建筑琉璃生产，开发出文创琉璃的新领域。与煤炭相比，电力和天然气最大的缺陷就是成本高，但是改做文创琉璃后，生产所需的能耗就小了很多，这为他们使用单位成本较高的电力和天然气来进行生产提供了条件。这次转型，便彻底让苏氏琉璃和污染成了陌路。北京皇家琉璃本也可以像苏氏琉璃一样进行彻底的转型，但诸多不忍剪断的牵绊使得北京琉璃只能在挣扎中寻找新的出路。
多少国人认为来北京一趟，至少要看看书中所写的故宫的红砖碧瓦，看看皇家的朱砂红墙；飞檐上栩栩如生的五彩琉璃神兽，可能还未亲眼见过，但总是能浮现眼前。琉璃不只是物件，它是中国人暗藏在脑海里的共有意象，是精神和情感的交错点之一。刘师傅说：“现在不仅故宫等古建筑的修缮需要琉璃，仿古建筑的新建也离不开琉璃。”建筑琉璃在现今依然存在着它稳定的市场，我们不可能弃之不顾。而北京琉璃之所以成为皇家琉璃，更是因为其难以替代的优秀特质。北京琉璃的制作原料全部来源于门头沟特有的坩儿土，这种土的特点是烧制后成色鲜艳、吸水率适宜、强度较高，更符合建筑用琉璃的要求，烧制成的琉璃可以经受多年的风雨腐蚀，这是别处的琉璃所不能及的。而最难以割舍的，还是那延续了700多年的窑火，每一代琉璃工匠的汗水都曾挥洒其中，它世世代代映照着官窑，火光间是代与代、辈与辈之间的无声连结和抱璞习气的一脉相承。
三
琉璃是时间遗留下的静默明珠，它有它应当存在的价值。琉璃在今天远不止是一种建筑的用料，它更像是一种见证，一种记载，无言地展现着昔日皇家的繁盛和匠人们技艺的精湛，忠实地记录着属于那个时代的美学感知。时至今日我们很难会时常想起琉璃的存在和意义，但若是某一天我们偶然想起它却发现早已没了它的痕迹时，那便是真的无处再让我们追寻了。
古法琉璃烧制和环境保护就像是两颗齿轮，相互咬合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个过程带来的阵痛是难免的，“我们全部整改完大概需要三四百万，只要政府批下来我们就能改好。”刘师傅说。而烧制中升温的掌控问题也可以通过技术进一步解决，这些都不是不可攻克的阻碍。从北京琉璃目前的状况来看，求变者和助变者共同发力，才是不让非遗成为未埋葬的“死”的重中之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