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ghosting and ghosting
打开手机,犹豫了许久,先打开了抖音,刷了一下视频,估摸着到了6点,宁已经下班了,她鼓足勇气打开了手机,按下了发送,网络有点不好,那个对话框旁边转了一下,才显示送达,内容是“下班没有?”到了8点20,他还没有回复,简正在做健身操,跟着有着阳光帅气笑容的小哥跳了四个热舞,她的心情没那么低落了,“也许他在忙也说不定?”她摆弄着手机,脸转过去,再对着屏幕猛然回头一笑,“咔擦”,据她多次自拍的经验,这样的照片笑容最自然,即使带着满身的汗,她又把自拍发了过去,立马打上了一行字“刚才跳了健身操,开心!”似乎是觉得他马上会回复,会导致她来不及输入下面的文字。
最开始她是连接的无线,手机放在一旁,在看书。整个人很难进入入定的状态,网络的完全覆盖,就像未知的事件,可能发生,可能不发生,她时不时又拿起了手机,检查是否有回复,“可能是提示音不够响”“可能还有一会儿他才忙完”她实在无法专心看进去书,只能关闭了无线,又不敢开飞行模式,万一老板有事找她,可就不好了。关闭了网络,就像是身便随时随地的声音被切断,环境变得安心可控,即使这样,她的思绪还是不时飘向“他是不是已经发了消息?”“我没有及时回复,会不会不好?”至于这个不好在哪里,她也说不清。
认真看进去了至少半小时,她感到了困意,“可能今天他不会回复了。”她最后打开了无线,等了一分钟,没有消息,关掉无线,进入了沉沉的睡眠。很早醒过来,比平常早40分钟,她起床从客厅拿过了手机,打开无线,等了五分钟,没有消息,她忍不住了,打开了聊天对话框,她发过去的内容显示已读,“嗯,他至少看过了,也行。”今天看不进去书了,看看电影,“他不也喜欢看电影吗?”“还给他推荐过电影片单。”她选了一部比较出名的电影,战争片,爱情片什么的,太甜蜜,无法看进去,求而不得的反倒可以。拿出手机,关掉了无线,一般她不发消息,他是不会回复的,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关上了无线。搬着电脑坐在床上看完,她忍不住要与人分享,“你知道吗?我看了《全金属外壳》,我本来以为它是什么什么样的,看简介的时候以为是什么什么样,结果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它不是这个样子的,它真实的是什么什么养,有这些细节。”这条消息很长,她先在备忘录里编辑好,再复制到和他的对话框,她怕说得太长,他的回复会打断,他看到了,头像框亮了一下,“宝贝,今天有点累,好想你。”“我也看过了,也觉得很好看。”然后头像框还是亮着,她在等接下来的回复,等“叮”的声音,他没有回复了。她有些失落,脑海中不自觉地跳出“也许他在和别的女生聊天吧?”“也许他只是不回复我而已。”“算了,不要胡思乱想了,随缘吧。”
她放下了手机,关上了无线,开始专心地用油画棒画画,当她关掉无线,把手机放在了客厅,重新回到卧室时,就觉得获得了某种专注的力量,没有随时随地可能会进来的消息,可能有消息的时候,她无法放松,脑子里就像在随时准备,准备突如其来的消息,这要分出一部分心力,潜意识还在想消息的事,就会无法全然专注,没有专注就没有心流,没有真正沉浸在颜色中的喜悦,也没有敏锐地感官觉察,只是烦躁地完成了一件事,这就像有段时间,她的睡眠会受到四周细微声音的影响,闭上眼睛午休,眼睛是闭上了,脑子还没休息,放松不下来,走马观花很多的画面,身边人一丁点的响动,就会把她从准备入睡的状态,拉出来,最后她只能要么一个人找地方午休,要么就这么闭着眼睛,仅仅是休息。医生跟她说,这是“神经衰弱”的表现,她就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神经很纤细,也会过分敏感,或者说是过敏。
一个月都没有新的回复,简也不想再发更多了,看到这些聊天框仅仅显示已读,“可能就这样了吧”,可惜他的名字是在她最常用的聊天软件里面,如果是不常用的,失望,然后悄无声息地删除,好像也没什么,就像关掉了这个宇宙,接收不到这个宇宙的消息了,对现实生活毫无阻碍,可是是最常用的软件,就只能决绝地删除这个人,才能做到清空,删除了再加回来就会有些尴尬,如果只是关掉了那个宇宙,下一次下载的时候,还有可能或不可能的未知性。
有人亲手掐灭了这个未知性。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他的头像亮了起来,“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打开的内容让她屏住了呼吸。失去与某人的联系,就像是他“死掉了”,可以这么当作,因为毫无理由再联系,可是当这个人真正不在了,属于物理意义上的不在了,这种感觉却又完全不同。她买了飞机,用了6个小时,飞到了东北角的那个城市,他的父母热情地接待了她,很明显他跟父母提到过她的存在,亲人可以看最后一面的时候,她看着他的脸,很久没见了,除去网上聊天之外的上一次见面应该是半年之前了,陌生,不知道这个脸是谁的脸,她有着疑惑,他真的离开了么?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么?如何验证是他呢?那些网上的微博,他们的微信记录怎么办呢?很多人分手时可能恶毒地希望那个人永远真正地离开人世,真正面对时,她感受到的还是失去的空缺,这和网上的失去不一样,网上的失去是齐头并进的两个人,迈入新生活,只是线的方向不一样了,我们都知道彼此在其他的,互相不知道或知道的城市平凡地生活着,宁却离开了,这个线断掉了,突如其来地断裂,会有一些与失联不同的创伤。
参加完葬礼之后,她没有过多停留,订了第二天的航班,飞了回自己的家。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看书、看电影、绘画。晚上11点的时候,她听到了“叮”的一声,这个提示音与其他声音不一样,是为他专门设置的提醒。她很疑惑,无线已经断开了,没有人需要她等待。还是在睡得迷糊之中,指纹检索打开了手机,“我想你了。”绿色的对话框在那里停留,她猛然清醒过来,对话还是停留在几个月前,发的“看完一部新电影”,没有新回复。“要是当时我再坚持一下下,多给他发一些电影,让他开心更多一点就好了。”她把手机关机,睡着了。
她在洗漱台上刷牙,醒太早,人有些恍惚,“叮”,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叮”,第二声她确信自己听到了这个声音,丢开牙刷,不顾满嘴的泡沫,拿起手机,黑屏,才起来还没来得及开机。她跌坐在了床上,整个人后仰下去,想起他的样子,不是装在黑色盒子里冷冰冰的人,是最后一次见面,因为又是一次好久不见,有些局促、羞涩的拥吻,他闭上了眼睛,她看到他闭上了眼睛,也把眼睛闭上了。简决定再次去看心理医生。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仅仅是轻微的幻听,你可以把引起回忆的东西都收起来,删除微信号,取关微博,删掉相关的程序或者数据,就可以一定程度避免了,”医生的口头建议。她坐在家中,打开手机,手指停留在他微信号上,点开照片,是一盆芦荟,那是他们一起去买,摆放在她电脑旁的芦荟,“辐射过多对身体不好。”她还记得他担心的语气。这天晚上,梦里,“叮”—“叮”—“叮”—“叮”,“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噔”—“噔”—“噔”—“噔”,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提示音交响乐,她觉得自己可能睡着了,也可能被这些声音吵得没有睡着,梦里没有他的身影,只有这些声音,好像是带来他的消息。
早上拿起手机,删除吗?微信上的“天真小宝贝”,微博上的“狗子”,甜蜜空间里的照片,她关掉了界面。对他的回忆就像一棵树,在那里,她坐在高铁上,迟早都会离那棵树越来越远,可是“叮”的声音一响,就会把她以光速拉回来,删除的只是照片、聊天记录,删除的行为,反而留下了一个空缺,强迫自己去忘记,只会激起更强的意识反抗,不如就这样,随缘吧,经历过这么一个人,就是记忆的一部分,带着这份记忆,反倒走得更坚实。下定了决心,不删。
再次入夜里,她坐在床上,假寐,等着半梦半醒之间,“叮”的声音来袭,告诉他,她有多的想他,在他离开之后,当时失去联系,反倒没有这种感觉,结果神奇的是,以坐着的姿态,睡着了,直到因为身体支撑不住,歪在一旁,才惊醒过来。后来她再也没听见“叮”的声音,她逢人便说,“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我处理好了对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