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流黑白键

2015-06-12  本文已影响180人  猜晴寻

夜晚倾泻而来。窗外是触不及看不透的虚无,只依稀听到微弱的虫鸣。

这里不是都市。这里没有霓虹灯。初晨的身体嵌在沙发中,眼睛没有焦点地举在手中散发着反射的光的香槟杯。杯中呈现着三种颜色,红糖水沉淀在底下,与上方接近黄色的橙汁在龙舌兰酒轻缓倒下时形成模糊的分界线,形成迷幻的特基拉日出。

初晨把酒杯放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丝丝的甜,同时夹带着酒精的苦涩。她空出的手摸在身旁的沙发上,摸了好几下,终于找到了藏在抱枕下的遥控器,按下开关,三角钢琴独有的音乐自木制音箱处流淌而出,空气中似乎有了淡淡的茉莉清香。初晨闭上了眼睛,那是她的双手在黑白键上吐露的感情。

旋律中透着等待中独有的不安,也有强烈的希望。就像日出。乐谱就放在身前的茶几上,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升降调符号都是她认真一笔一划写上去的,誊写以后的正本没有草稿的杂乱与涂改,只是题目的空白处仍然是空白。

见底的酒杯被轻轻放在桌上,只留下外杯壁缓慢下滑的水珠。琴声不断,初晨的思绪变得迷离。

 

白云拼砌出他硕大的笑脸,躺在草地上的初晨也对着他笑。微风掀起一阵一阵的草浪,爱抚着她轻轻扬起的长发。他的笑脸这么近,又那么远。

“炽存……”她呢喃道。白云的笑意更浓了,就像小时候她揉着眼哭时他摸着她的头似是溺爱又像嘲讽的笑,初晨只感觉到棉花质地的云朵把她拥在自己的怀里,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很快,就会去找你,无论你在哪里。”

“嗯。”

 

初晨睁开了眼睛,仍是在沙发上,从眼角到嘴角都是凉凉的,那液体,起码不是苦的。音响里钢琴声还在播放着,只是窗外已经晨曦初露。

居然就这样和衣睡了一夜,真是的。初晨揉着自己一头睡成了狮王一样的头发,心里想。她慢慢地踱进了浴室。

洗漱的杯子是烧上去她和炽存合照的陶瓷杯。那是小情侣八年前在南国一座被绿树簇拥着的小城市的合照,青春和幸福肆意在脸上。如今,炽存身在寒冷的北方,乌拉尔山西面的都城,而初晨一直在南国,两人情牵着同一个梦。其实,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莲蓬头中洒出的水渐渐升腾出了蒸汽,水一边勾勒出少女胴体的轮廓一边往下流淌,她依然年轻。只不过在别人眼中,等待已然为初晨披上了一层沧桑。

洗过澡,感觉精神些了,初晨想起了一件事情,赶紧加快了动作。今天,她要去赴一个约。

“小姐您好,请问你有预约吗?”前台女孩摆出一副社交性的笑容。

初晨很熟练地还以一模一样的表情:“我是尹初晨,是卡尔先生通知我来贵公司的。”

隐约中,初晨看到了前台小姐似有似无的鄙夷神色,不过那像幻觉一样一闪而逝,只见她拿起了电话,也没拨号就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有客人来见卡尔先生之类的话,便打发初晨坐在宾客沙发上等待。

“我很紧张,怎么办?”收件人:债主。短信发送成功。

“兹兹”电话振动起来。“别玩手机,耐心坐着等等就好,紧张的话含颗薄荷糖或者深呼吸就好。没事的,你很棒,加油。”

“可我基本就没穿过这些西装裙,好紧好别扭。走路都不舒服。”良久没有回复。

落地玻璃外,形形色色的人把自己塞在各种工作服和面具的里面,像跳梁小丑一样在墓前闪过。灼眼的太阳不知被高楼大厦挡到了什么角落里,只能在写字楼外层的钢化玻璃板上看到一大片的阳光。如果那也算阳光的话。

过了蜗牛爬完一光年的时间,懒洋洋的前台小姐对初晨说让她搭右边的双数电梯上老板所在的楼层。

初晨站起来,顺着框制住自己的西裙和高跟鞋的意愿一步步朝电梯迈去。

直到所有走在街上的人终于可以看到太阳的中午时分,初晨才带着一脸疲惫与解脱混杂的表情从电梯出走出来,和前台小姐以一样的步伐朝大门“迈”去。

“嘿,来这里!”对面马路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提着袋什么东西朝初晨挥手,斑马线旁正显示着绿灯。

“不要,你过来。”

男子还是悻悻地走了过来:“饿了吧?给你买了好吃的。”

“怎么啦,讨好我,觉得我可以傍上份好工作,可以升利息,让你利叠利是吧?”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先给我吃掉。提得我手都麻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减肥。”

“少给我贫嘴,哥给你讲的是大道理。这样子,就你那笨蛋样儿肯定没有公司收留的,现在多吃点,我就可以琢磨着先把你奸杀了,当是小利息,再把这肥肉做成叉烧或者扣肉卖了,可以填上数。”

“你!”

“我?我让你吃掉这些。”

两人坐在便利店外的塑料桌椅上吃起饭来。  “来说说面试怎么样了?”

初晨用拿着筷子的手锤了一下桌面,没有了穿上西装该有的礼仪:“被鬼佬面试真是累死人了,明知道姐在语言上有着一种昭然若揭的爱国之心的明显体现。还好我混口饭吃的活儿在手上不在声带上,总体上还过得去,只是我没有在他脸上由心流露出的伯乐遇到千里马的欢乐。”

“所以你觉得他不是伯乐。”

“不就是嘛。”

“我就说,如果当年汉朝拿你的脸皮做城墙,匈奴绝对不敢吱一声。”

“喂,区烨翔。你还真是骄阳天下的一道冷空气啊,好冷。”

“拜托你还想怎样。人家的是一个世界品牌的乐器公司董事兼一个专业乐团的头儿,而你暂时还只是个小家教和酒吧的琴手而已。”

“哎,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损人。”

“我哪里……喂喂喂,我虽然承认自己普通话说得不标准,但也不至于把禽兽和琴手说到一个音上去。”烨翔扑哧笑了出来。

“哈哈哈。”初晨也跟着笑,只是转瞬变得低落:“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很难才有这样的机会,我好想可以抓住它。”

“就是怕你会这样。会没事的,他既然相中了你,自然就是在众多琴手中看到了你的闪光点,不要担心太多,随遇而安,”他看了看表,“你可吃快点啊,我要上班了。”

“那你先走吧,我等会就回去。今晚要上班。”

“好不容易见到你,哪有这样子赶人走的啊。你自己回去要小心啊。”

“你不也是在赶我走……”初晨嘀咕着。

 

回到住所,初晨踢掉了高跟鞋,换上了较为休闲一点的晚装,把东西挪到了一个更大些的包包,还塞进了几只自己录制的独奏CD,便关上灯出门。所谓的上班,不过是在晚餐时分都一些西餐厅或者正在开门营业的清吧推销自己的CD,然后到一个叫“白日梦”的酒吧做两个小时的演奏琴手。她留学回来后不久,一直到现在都在这个酒吧里弹琴,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吧名和气氛,或许是因为来这吧里的人是真正来听音乐的,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没有离开。

每个晚上,她演奏的第一曲,都是爱尔兰卡百利乐队在上个世纪最后一年发行的一首单曲《Dying in the sun(死于阳光之下)》,纯净重复的旋律滤去了桃乐丝富有质感的声线以及贝斯的和音,让闭着眼睛的人联想到的大段大段早已成了黑白默片的回忆,以及沐浴在阳光下的大片植满蔓越莓的田野。

接下来,黑白琴键上随着她兴之所在而从木质音箱中流淌出或众人熟悉又或者鲜有人知的旋律。曲与曲间的罅隙,她也会对朝她举杯的客人颔首示意。

今晚,此时此刻,初晨弹得是《出埃及记》。在一个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年轻的男子独自坐着,凝视着八角杯中晃荡的冰块,还有杯中透明的的名叫伏特加的液体。

液体流进口中,有种轻轻苦涩的味道,滑进喉咙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丝薄荷感,并不太呛,却有足够的后劲。他想到了从前。

 

他和初晨在大学时期认识,彼时认识的场景至今想起仍是觉得戏剧化。当年某个组织搞了一场联谊活动,呼吁男左女右跑内环,不错的邂逅情景构思,只是最后变成场面过于轰动造成了警察出动维护治安,而那晚,他就是在人群中慢跑着的一员。他跑到她学校附近的时候,他们因为一个聊天软件而认识。

有时候认识一个人很容易,有时候认识一个人很难。如果说在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里相互认识有相当一部分是动机不纯的话,那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初晨当初对他很有戒心。有人说因为互联网让远在天边的人很近,却让眼前的人有千里之遥,你看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但或者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如果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打动一个人,那就是真诚。因此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他们真的成了朋友。

见不着对方总是特别容易伪装,或者是敞开心扉,但彼年都是大学生的他们无疑是后者,在那个以富士山为背景的聊天窗口中,两人之间谈了很多。

 

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是部分选择收起,另外的选择分享。

 

她说她男朋友远在莫斯科。她说他在音键上砸出的优美旋律,是以一双比工人还粗糙的手为代价换来的。她说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在牵起对方的手那一刻以后,他就已经是自己的全部。

她说,她爱他。

最后一句,就道明了前面说的一切。

“两个人分隔万里之遥,不会觉得寂寞吗?”

“会啊,会安慰自己也好,反正就不可能经常见面,他在去柴可夫斯基学院前读的是央音,见不着也是见不着,北京和莫斯科差别也就不是那么大了。”

接下来几分钟里,烨翔愣着,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捎过来几个龇着牙的笑脸,说:“老娘一个小弱女子在南方苦苦望夫,那家伙回来以后要不是赚大把钞票好好孝敬老娘,我就给他好看。”

炽存看着屏幕哈哈大笑,然后发过去一个抠鼻屎的表情:“小弱女子,我表示怀疑。咦,那你们家长见过面了吗?”

“嗯,我们家长都是认识的啊,最近他们还闹着,等他下次回来就让我们订婚。”

“哇,这样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发生在我身边耶,喜酒有没有我的份啊?”

“哈哈,你如果愿意为了顿饭来潮州,我们欢迎啊。事先声明,车费自理。”

“……”

“他们家早就把我当是儿媳孙媳来养了,上星期他爷爷奶奶才给我寄来了他们自己做的小零食,这不是想胖死我绑在他们家嘛,哈哈。”

“小样儿,我告诉你现在大学生的心理是很脆弱的,什么投毒什么砍人的都可能做得出来的啊,你少来刺激我。”

“哈哈哈。”

 

这大概算是生活的小插曲吧,除了手指会不经意地查看新的聊天信息,各自正常的生活仍在继续。初晨每天仍然是练习各种为音乐而准备的语言,逃各样的理论课躲在琴房不断地练琴;烨翔依然忙碌在兼职的酒吧和街舞协会,无尽的作业无尽的部门工作和没完没了的演出排练。

被塞满的时间总是大段大段地跳去,倏忽回首,日子已流去不少。两人依然没有见面,靠着小小的平台维续,他讲他的故事,她讲他们的故事。

烨翔经常会看到她的动态上看到她和男友打情骂俏的聊天截图:

 

来自莫斯科的声音:“亲,找工作吗?本人急需娇妻一只,要求身高162,体重50,梨形身材大饼脸,臭脾气会咬人。工作是吃睡玩,月薪不定,反正我有多少交多少。”

“这么好的活计,求兼职求兼职。”

“兼职?你还想去勾引哪个哥们啊?祸害一个就够了啊,我也就勉为其难收了你。”

“我还就不上你套了怎的?”

“要不先订个婚,待遇从优?”

“待遇从优……感觉好像廉价劳动力。”

“订嘛订嘛订嘛订嘛……”

“你要是不给工资怎么办?”

“怎么可能~奴家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的全部都是你的(害羞)”

“那行,择个吉日举行册封礼吧。(思考)”

 

这样的情景想必填满了初晨心中的世界,就连身处其外的闲人,看到也会不自觉流露会心的微笑。

烨翔一直想见见那个幸福的男人,他问她要照片,她发来一张,看样子像是他们在他们的城市,跑完步以后她拍他坐下休息的样子。阳光打在他身上,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年华。

他微笑着把男生的照片也存进了手机,跟初晨开玩笑地说其实我接近你是为了泡个帅哥。然后她也会闹着说你要是敢拐走我的男人老娘跟你拼了。如此可以折腾半小时。

时间你说快,比你想的要慢;说慢,却又偏偏快起来,烨翔和初晨的联系不多,只是如果以时间来算交情的话,也可以掐上几个手指了。只是,慢慢地,耳机里飘过的那句话或者就变成了现实: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烨翔会在他天蓝色的笔记本上写下:那是我们的那些年,她是沈佳宜,不过不是我的沈佳宜。

事情似乎变得紊乱了起来,但他又真真确确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似是40度酒精里的迷醉般,可以思考,却已不愿挪动一步。直到某个晚上,他像是被拽住头发一样感受到了淅淅沥沥的痛。

手机的窗口上,初晨说她可能怀孕了。

“你对他说了吗?”

“没有,他在上海比赛。我不想影响他。”

“什么时候的事了。”

“五一那会,他回国时来过。”

话到这里,烨翔除了让她买验孕棒验清楚以外,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他设想着如果真的有了孩子,生下来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堕胎以后的日子又会如何,一方找到一个理由,他又会给另外一方一个驳倒它的理由,反过来亦是。随后他无奈地笑着,不经意地笑出声,安静地咖啡屋里大多数的视线投了过来。他自嘲,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自己才是孩子的爸爸。到头,他还是没有说什么,本来就应该如此。

烨翔忙完所有事倒在床上,却还是爬了起来抓住手机和初晨聊了半个小时这个问题,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他记住了初晨的一句话。

 

“如果是女孩的话,我们想叫她温宜。”

 

后来比赛完的炽存来到了广州。那一天初晨约他见面。准备到约定地点的时候,他无意地一抬头,看见从旁边驶过去的公交车上,站在靠近后门位置的初晨抓着一个男生的衣服寻求平衡,并依偎在他的怀里。那想必是炽存了,烨翔想,真是般配。

烨翔掉头回去,发信息说临时有点急事,来不了。一直到后面,他都没有出现过在他们的世界里。

不到一个礼拜,初晨用了验孕棒,还截了图。结果显示的是阴性,原来是吃了诈糊。这样的结果,不知道初晨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随之而来的一件事,是可以让她为此高兴了。她在电话里兴奋地对烨翔说教授给了她一个去香港参加交流会的资格,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他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只是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阵,提出了借钱,说不想和家里要。

“要多少?”

“你有多少闲钱,我不想你像我这样为了去香港都要开不了饭了。”

“哈哈你少担心,年轻人哪那么容易饿得死,我还有工作,没事。”

那个周末,他在柜员机上把卡上剩下的不多但已经是所有的钱转了出去。本来也是事实,下周一就可以拿到工资了。事实证明,只能说“理想与现实是有差距的”来形容了。那是他第一次借钱给人,不过他没有找人借钱。

六月,她真的去成了香港。初晨发信息说在交流会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自己也认识了些人,也有展示的机会,虽然她还不是主角。

“钱,或者得晚点还了。”

“没事,我巴不得你欠我一辈子呢,你还了钱也还不了人情。哼哼,以后该是我颐指气使的时候了,我让你来我家擦地板。”

“好,我保证擦得一尘不染。”

“笨蛋,千万别,我可不想被你男人揍得满地找牙。”

 

热浪滚滚而来,汗浸湿了衣衫,学生们依然眉开眼笑地迎来长长暑假。她没有对烨翔说,却在发的动态里提到了他,说是男方的家人给她买了机票让她到莫斯科。烨翔在下方评论了两个字:还钱。

随后的几天,尽是把幸福写满脸上的照片,有一张是他们在红场的合照,镜头中的男子从后面抱着女孩,像孩子一样做着鬼脸,初晨微微侧着头,笑靥如花。

附加的文字上写着:“我的瞳仁里还有你的吻。”

那是七堇年《尘曲》里的一个句子。

那个时期,烨翔迷上了一个叫张彬彬的作者的书,尤其是他那本叫做《伦敦眼》的书,分隔多年的两人最后仍是能走到一起,只是因为有一个信念。两个角度的描写以同一句话结尾:“此生,除了你,还有谁。”他感慨万分。在这里,他竟然真诚地祝福初晨和炽存最后能走到一起,白头偕老。大概,这才是他真正所希望看到的吧。

烨翔的笔记本上,又多了这么一句话:

 

今天在车上,听到了广州一个电台DJ唱的一首歌,叫《井底之蚁》剧场版,他说:“有一种爱叫放手,又有一种方式是见到对方开心幸福就会快乐。甜言蜜语是短暂的,真爱,只会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实际行动当中,好好照顾自己,你的大雄,已经不是我了。”

 

不一样的是,大雄,从来都不是他。到这里,烨翔竟然笑了。

过了十来天以后,莫斯科航空抵达了白云机场,两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整个长夏,烨翔没有联系初晨,他离开了漫是蝉鸣的南国,背着包走过了大漠的边缘,看了月牙形的泉,拍下了大漠落日,又跑去了宝岛,流连在台北的街头,在环岛火车上坐在窗边看景物飞退。

在火车上,他遇到了一个女孩。骤眼看去,烨翔以为自己遇到了初晨。不是相似的模样,而是气质。恰巧,她睡在他的上铺。

几天的火车旅程里,烨翔除了在整理自己的旅行笔记和行李,看窗外的风景,还有思考些不知道什么东西以外,就是和那个女孩谈各自的旅游的经历。两人都去过很多地方,都是那种再穷也要去旅行的人。谈到都到过的地方,都可以迸出一连串的笑声。

车到了一站,又一站,车厢里的人陆续离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很少人坐火车是为了回到原点。上车的人很少,很多的人除非迫不得已,都不是很愿意离开自己已经熟悉了的地方。隔间剩下他们两人。最后的那一晚,烨翔突然抱住了那个女孩,他吻了上去。出奇地,女孩没有反抗。烨翔的世界里,听到的,是女孩渐渐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看到的,是借着窗外微光下,女孩看着自己的大眼睛,里面似乎有几丝惊讶,有几丝恐惧,又有几丝兴奋。

同样的夜晚,他看到了女孩因为疼痛而在下唇咬出的牙印。烨翔把她抱得更紧。

翌日未到天亮,广播已经在报终点站。她躺在他怀里,要来了笔,在烨翔手臂上写下了“Day 13xxxxxxxx”,又要来他的手机,拍下,然后存为桌面。

下车后,烨翔想跟着她走,她拒绝了,扬扬手,然后消失在人海之中。

烨翔看向手中,居然有人的名字叫日子。日子,白天。

 

回国以后,借着同学聚会,烨翔买了一次醉。Day,她是初晨的影子吗?他觉得自己是个人渣。day,dawn。

 

 

初晨以后,就是白天。

    

深夜,烨翔在珠江新城的人行天桥上喊:“生活,你他妈算哪门子意思啊,啊?!”

他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如果你愿意,如果天也愿意,我们就在广州遇见吧。

 

故事,总是说不清楚的,纵使眼下详尽得纤毫毕现,随着时光轻吻你的额,最终也会变成语焉不详的问号。

有些事,发生得莫名其妙,发展得莫名其妙,于是,结束得也莫名其妙。

自台湾回来以后,烨翔对初晨的感情似乎会到了正常,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其实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一段感情陷入了某个尴尬的局面,或许也就回不去了。他们回到了好朋友该有的气氛当中,而且,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正面面对炽存了。

这样一直持续到烨翔拿到了美国的签证,他飞到了联邦中部的一个小镇上去进修。彼此仍有联系,感情不减反增。

两年后,烨翔学成归来,却依然看到初晨孤身一人。

“他呢?”

“嗯,他被留聘为教师了,他说想混点出息才回来。”

“那你的打算呢?”

“我想去奥地利学几年,就为我自己,或者不为事业,为了兴趣,我也想要过去。”

“好啊,那你去啊。”

烨翔惊讶地看到初晨兴高采烈地掏出了那张带有维也纳微笑的通知书。

“我的天!我为你感到骄傲。”

“哈哈,谢谢,或者我回来了,他也就回来了。到时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你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烨翔把右手放在胸前,轻轻拍了拍。

“嗯。”初晨重重地点头。

烨翔微笑着,心里在想:这样执着的信念,才是真正的爱啊。那么我呢?对初晨,对自己,还有对Day,我全部都说不准。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叹了一声,像落叶坠地般轻盈,却又如秋逝去般沉重。

“我过一两个礼拜就走了,先飞到赫尔辛基,再转去维也纳。你,你可以陪一下我吗?”

“尹小姐,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呢?”

“哈哈。你最好了。”

“少来。别太缠了,待会爱上我了怎么办,我可不负责任的。”

“你!好,等老娘泡两年咸水再和你贫。”

 

烨翔带她去红砖厂的DIY蛋糕店自己动手做她喜欢吃的提拉米苏,店员帮他们拍了照,还发到的店的微博上,“这一对对的情侣真是亮瞎主页小君的眼。”两人看到尴尬不已。

两人回到荒岛上的小摊街一路怒啃,互相笑骂对方没节操,回去以后,初晨发了足有一屏的哭脸来谴责烨翔用美食引诱她。

……

 

初晨要离境那天,两人挤地铁去机场南,途中还和一个疑似小贩的人物用了最脏最下流的语言来对骂,事后说起,都是笑不拢嘴。拿到登机牌以后,初晨主动抱住了烨翔,在他脸上啄了一下,说:“谢谢。”然后快步离去。

烨翔都忘了说再见,摸着脸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小时候的离别都是以分钟或者小时计算的,长大了,时间的跨度也拉长成了年。

 

初晨一离开就是三年。Day更是杳无音讯。或者,时机还未到吧。

因为时差的缘故,两人比较少交流,就像当初烨翔在美帝一样,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大小姐有时也会调侃一下这位大中华贫嘴师:“哎,我们的海龟先生,今天又有多少名企向你邀聘啊?要是姐回来的时候我男人还不在中国,你可要开着宝马车来接我然后把我弄哭啊,姐非宝马以上车级不坐的啊,你知道,这屁股它敏感。”

“果然浸过了咸水就是不一样。我说初晨,你不是不会游泳吗?咸水怎么没把你浸死了呢?”

“你看你,多歹毒,我死也得死在你车里啊,硬是给你憋出几年监狱让你蹲蹲。”

“不跟你说了,哥的投资产品都是以亿计算的啊,正升着呢,你别让我看少几眼亏了钱,我掐你。”

“以亿来算?你说精子吧?都叫你少撸点了,正正经经找个女朋友会死啊?又投资在哪个女优上啊?还投资产品呢。”

“炽存他真是瞎了眼。天呐我都碰上什么人了。再见,哼。”

“我好像没告诉你他瞎的啊。你怎么知道的?说!”

“得得得,我不够你贫了,果然是深造过的人儿啊。真的很晚啦,要睡觉啦,再见。”

“骗谁呢,姐以前虽然是艺考生,好歹地理也是会的。你那正大白天呢。”

“我说……的!是!你!那!边!”我中断了通话。几秒钟以后屏幕发来几个哭脸。

 

烨翔又埋头开始做他的工作。其实谁都知道,除了理工科的出国可以图个技术移民,还有一些是死缠上一个当地的,结了婚就拿绿卡的人,出国归来已经不是十年八年前那般风光,或者算是读了个语言专业吧,或者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吧。不然的话,比别人多的,只是不一样的生活经历而已。乐观点说吧,如果真的学到东西,至少不会留在国内同等学历的人混的差。

烨翔做过几份不同的工作,在业余的时候也会接些翻译或者什么其他兼职来做。生活被充满的话,你就可以缩短你财富积累的时间,还可以让自己不去刻意想一些事情。他一直过得很节俭,租住的小单间,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

两年以后,他抛开了所有的工作与杂物,兀地就在市里开了一间咖啡店,像是做足了准备似的,所有的程序都行云流水般走完,只是他没有邀请任何一个朋友来看他的揭牌仪式,在网上也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发出任何消息。

彩带被剪开的时候,红布落下,只有新员工陌生的笑容。

Daydream·白日梦

这就是咖啡厅的名字,也是初晨回国后打工的地方。她一直不知道,它的主人,是他。美观加上独特的口感,竟也吸引来了不少客人。

烨翔用心经营着这个新家。客人来的时候,在白天会看到抒情的格调,在临窗的玻璃上只是透过磨砂墙纸依稀看到外面那个钢铁森林的轮廓,他们会看到自己在小本子上的涂鸦会在一周后看到回复,书架显眼的位置上会有老板以店名为笔名写出的许多文字,细心地装帧起来的小册子。在晚上来的时候,他们会看到玻璃已经变得清晰,窗外的霓虹灯照射进来,小店成了有驻唱驻奏咖啡酒吧,灯光调的暗下来,白天用作装饰的酒柜与吧台多了一个在擦拭杯壁的酒保。或者,那个就是店主。

小店上了轨道以后,除了一些对客人的照顾,其他的日常打理他都交给了门生,在外面又找了一份办公室的工作。

不久,初晨回来了。她一回来,就录制了钢琴独奏的CD,卖得还不错,只是她很快就不做了。

“债主。”她几次想还几年前的欠款,烨翔却只拿了大部分,剩下的死活不要,还笑嘻嘻地说一直让她叫他债主,她欠他一辈子。她说你才欠我一辈子。他问欠什么,初晨说欠揍。

“说。”

“给我找份演奏的工作好吗?”

“为什么,好好的唱片录制这样的美差不做却想要更低的工资?脑袋被驴踢了?”

“可能是,只有脑袋被驴踢了我才会找你这混蛋帮忙!”

“好吧,我帮你找。咦,这口音就是传说中的的欧洲口音?”

“滚,姐还不至于去个两三年就把祖宗的语言给忘了。我是想练下在人前演奏的感觉。我想找个巡回乐团。”

“怎么着,想蹭个免费环游世界?你不等他了啦?这不是让我趁虚而入吗。”

“那死家伙不滚回来,老娘就去找他,或者让他来等我,跟着我的屁股走。”

“所有男人都跟着女人屁股走好不好。”

“少罗嗦,赶紧去找工作。”

“喂喂,你可别忘记你还欠着老子钱,还敢给我凶,你给我胸我就要了。这样吧,我知道有间气氛不错的咖啡吧,这会儿忙,给你电话和地址你去看看吧。”

“嗯,谢谢啦。”

“打住,滚,我很忙,少来让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初晨走后,烨翔拨通了领班的电话

“如果有个叫尹初晨的女孩来面试驻弹琴手,你随便考核两下让她做吧。不要告诉她我是老板。”

“老板,你……哈哈。”

“我什么,我很忙,就这样,拜拜。”

 

 

杯中的伏特加已经见底,烨翔的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在。看看表,她弹完这一曲就可以下班了。琴声响起,是July的《my soul(我的灵魂)》。

他才发现,当年能对这首歌的说唱版倒背如流的自己对它的词已经生涩。时间就是个杀手。或者,也是救星吧。他试图静静听着,真正融入一段旋律,不被那些歌词所扰乱。

初晨在人们斯文的掌声中款步下台,来到了他对面坐下。

“刚才上台时曲谱掉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你在这里。”

“弹得不错。”

“你能再敷衍点吗?”

“真的。”

“好吧,暂时相信你吧。你为什么在这里。”

“晚上我下班了我去哪都是我的自由,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做贼心虚。”

“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

 

 

初晨接到了那份乐团的工作,负责人让她以试用期的薪酬先跟着去第一个目的地演奏,才看看是不是正式录用。她签署了合同。

又是机场南。她临走前,还是抱了烨翔一下,在他耳边说:“我知道,Daydream是你的。谢谢你。”

又是没有再见的离别。

初晨,祝你幸福。他心里默念。

 

她是出色的,没有悬念地拿下了工作。因为开始要奔波,她换了一个可以全球通讯的号码,烨翔却忘了锁键盘,手机放在口袋中错按了删除键。因为工作,她退出了联网,对于朋友动态的信息,极少会看见。这意味着,他很难主动找到她了,如果她不找他。

她再发来短信,是很久以后,信上的内容,是一种难以掩盖的喜悦:债主大人,炽存他果然追着我的屁股来到了我们的乐团,我们现在一起工作,下一场是下个月的渥太华。完了那场演出,我们就会结婚了。你最近还好吗?

“我好得很,死不了。恭喜你们。哇,这样子的话,整个乐团簇拥着你们,你们的温宜一出生就是音乐宝宝了呢。”

“哈哈。你还是没变。”

“我变了,怕你认不得回来的路了。”

良久的沉默。

最后,她发来:“安。”

“安,保重。”

有情人终于成眷属了,烨翔流出了眼泪,泪痕滑到嘴角处时,分明看到那是一个最美的笑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上天是不是刻意安排,事情在没有逻辑的发展中偏偏又有一定的逻辑。

某一天晚上,烨翔刚刚巡视完厨房和吧台,刚要对一下报表,经理走过来对他说:“老板,之前你让我找合资人来开Date Dream约会梦想第一分店的项目,之前跟你提过的,自己主动来谈合资的卢小姐说要把点名改成Our Dream,我们的梦想;另外,要把做成绿皮慢火车的主题更换成地球主题。”

“不行,谈不拢,店名和主题这两个元素必须是我给的那样,其他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利润我少要一成都行。怎么说我的股份是最大的。”

“这个……我对她说了你晚上如果没事一般都在这里,她就说今晚会过来找你谈。”

“行吧,我来跟她谈,你先去忙吧。对了,她有没说几点。”

“没有。”

“有没搞错,这点交待都没有。”

烨翔放下报表,想到外面透透气。推开门,几乎迎面撞上一个女子。

“抱歉,小姐。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女子和他面对面站着。他觉得有点奇怪,这是情理中的回答吗?于是他打量了一下眼前人,黑色的高跟鞋,宝蓝色的一袭长裙,带着黑框眼镜,长发披在肩前。面容有点似曾相识,但无论从气质各方面,都难以和谁对号入座。

那个声音!他猛然惊觉,那不就是和他在环岛火车上相伴过几个日夜的声音么?Day!他错愕地看着她,忘了搭话。

“你这个负心人,让我到广州,自己却无影无踪。”

“我……我一直都在这里。这店,是因你命名的。”

“笨蛋。”她拿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名片扔给他。

名片上写着:

                FairFly bar 卢日安

                13xxxxxxxxx 邮箱xxx@xx.com

                 欢迎洽谈包场及其他服务

Fairfly 公平的飞翔。意思是,两个人一起的飞翔,才是公平的飞翔?没想到,她也开了这么一间咖啡吧。

烨翔看着她。“卢小姐,你是那个过来谈项目的卢小姐?”

“你这个人就是木讷,我写给你英文名,你就不会追着问问。”

“你,你现在结婚了吗?”

“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你说你还是男人吗?要女生主动来找你。”

“我……对……对不起。”他低下了头,却又在下一刻冲上去抱紧她。

坚强在霎时间被冲垮,她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她耳边呢喃,“进去吧,我们进里面去吧。”

经理有点错愕,自己老板居然抱着在自己印象里他只过刚才这一面的合资人,而且她流着眼泪。烨翔示意他提早打烊,然后把Day扶进卡座。

她问:“你为什么要开你的第二间咖啡店。”

他说:“你还不知道吗我为什么不愿改吗?Daydream,Day是我的梦,等你回来,我就是在和我的梦在约会了。”

 

后来,他们就开了那间叫Date Dream的以地球为主题的咖啡店,持牌人是区烨翔,卢日安。再后来,他们就结婚了。他把自己的结婚照发给了初晨,说:“我找到我的她了。”

对方两夫妇特地视频电话给了最诚挚的祝福。

“谢谢,谢谢你们。日安说我害她落下了几年的旅游行程,我现在要和她赶飞机了。先不说了。看哪天我们会在你们演奏的城市相遇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对夫妇开始了各自的环球之旅,带给世界的,是满满的爱。

                                                            (完)

                                                                                        张旭彬

                                                                               5/21于华南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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