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学

二舅乘车(下)

2021-02-01  本文已影响0人  青鸟不殷勤

                    下

那是立秋之后,秋老虎正发着威的时节。

晚稻秧全部插好了,水库里的水也全都放完了,大小鱼儿也全都捉出来分到了队里的各家各户。几场大雷雨后,又把水库灌满了水。

水库里有了水,当然还得养鱼。

那天队里分派了二舅和我哥去鱼苗场挑鱼苗。

鱼苗场在我们村的西面,走小路过去有十多里路。因为天热,当然得早去早回。所以两位早早吃过早饭,太阳没出山,就一人挑一担水桶出发了。

走出村外两里多地,耳尖的二舅突然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再细细一听:可不是汽车的“呼呼”声吗?

二舅叫我哥听,我哥侧着耳朵听,什么“呼呼”声也没听到。只听到两只勤奋的蝉儿已在准备它们的演奏。

可二舅认准一定来了汽车,已经开到小学的操场上了!他猛然又想起来,前天吃晚饭时,听女儿说她们学校的吴老师要调到城里去了。该不是这车是来帮吴老师搬家?

二舅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迅速调转身,一手扶着自己肩头的扁担,一手拽了我哥的一只水桶,拉了我哥就往回走,要去蹭趟车儿坐。

可我哥不肯呀!即使真有车来,车去北面的县城必定要经过鱼苗场附近。可那车还得绕道去东面的镇上,再转上由东南往西北的那条唯一的去县城的公路。也就是说,如果乘车去鱼苗场,就要兜转半个圆圈,十多里的路得翻个倍,变成二十多里。

可二舅说:“那是乘车呀,又不要你走路,管它二十多里二百多里,只要今天能回来就行,反正我俩今天的任务就是挑这担鱼苗!”

我哥想想也对,再说那张介绍信也在二舅的兜里揣着,我哥只能被他拽着走!

不过还真被二舅猜准了:小学的操场上果真停了一辆大卡车,果真是帮吴老师搬家。

吴老师的东西很少,她在学校就一个宿舍,一些必需的简单的物品,只装满卡车的一溜儿边角。那司机和搬运工看在他俩帮了忙的份上,很爽快地就挥手叫他俩上车。只是告诉他们:镇上还有一家要搬。

二舅更是爽快,他说:“没关系,我们两个帮你们搬!”

镇上那家也就小两口,也没啥东西,两家合在一起,也就占了卡车车斗的三分之一。

搬场队的头儿在镇上坐镇,他嘴上叼着一根烟过来看看,见东西这么少,便发布了新命令:

“得,这东西也太少了!干脆你们再跑一趟铜山,把铜矿上的那两家也稍带上吧,省得明天再跑。”

头儿的话可是圣旨,不得违抗,司机只得调转车头往回开,再开往铜山去。

铜山铜矿可是又远在镇东三十多里外的大山里,这要去打个来回再到鱼苗场,路途可不再是二十多里,得近百里之遥了!

还去吗?当然去!二舅哪能不去呢?这对于二舅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绝好的乘车机会,二舅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放过!虽说还要帮着他们搬家,可二舅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长得结结实实,嗓门响起来像铜锣,身体倍儿棒,有的是力气!我哥呢?二十郎当的小伙子,总不能输给叔伯辈吧?!

我哥其实也是喜欢坐车的,只是没那么痴迷而已,遇上适当的机会,也是希望坐坐车的,年青人嘛,谁不喜欢那种风驰电掣般的感觉,而愿意甩着两条腿走路?加上已经倒退回来这么远,如火的太阳已经烧起来了!虽还不过是早上八点多钟,可那种灼热的感觉已经步步紧逼……

但让二位万万没想到的是:铜矿的这两家可是大户,在矿上已经多年,老老少少一大家子都在,积攒了三间大屋子的大大小小的物件。可不像前两家是流动工作者,这里工作三、两年,又调去那里工作两、三年,不会积攒什么物品!

两家的大人孩子,加上二舅和我哥,还有那位搬运工,忙忙乱乱,吵吵嚷嚷,汗流夹背地折腾了好几个钟头,把那辆大卡车塞得是满满登登,连车上预备的大粗绳子都派上了用场!这一下,二舅和我哥要想乘上这辆车,非得把自己变成孙悟空不可了!

他俩傻傻愣愣看着那辆车,真是说不出的苦!二舅心想:两担水桶倒是可以用绳子吊在车斗外,可人总不能吊着吧?

驾驶室倒还有一个空位置,可那两家都要跟去一个人,结果也只能去一个。

司机和搬运工也只能朝二舅和我哥无奈地摊手了!

忙乱了几个小时,小气的两家人只招呼他俩一人吃了一碗水泡发米,都不知塞进了肚里的哪个角落,还是他俩自己不客气地又灌下两碗水,才总算暂时缓解了一下肚饿!

整个下午,他俩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在热浪蒸腾的马路上走着,晃荡着水桶,用双脚一步步丈量着这六十多里地,又饿又累又热又恼又恨!特别是二舅,又被我哥一路抱怨着,更是有苦也不能言,有怨也不能诉,只得忍气吞声,匆匆赶路!

这两人不抽烟、不当家,身上基本不带钱。今天原想走小路,又不上镇过街的,又是笃定回家吃午饭,所以,两位除了那份队里买鱼苗的钱,再没多带一分,只能任凭着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路唱着空城计,口渴了就找条小水沟喝点水!

太阳落山时分,他俩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总算赶到了鱼苗场。

然而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

好在还有两位值夜班的工人。两人好话说了几稻箩,又是央求,又是装可怜,二舅都恨不得趴地上给他们叩两个响头,他们总算答应破一次例,为他俩捞鱼苗!

两位转愁为笑、转悲为喜,开开心心先为水桶打水,然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灌上水的水桶一拎出水面竟成了两只喷水的圆柱,喷溅了两人一脸一身的水,把两位工人乐得哈哈大笑!

原来,这四只木箍的水桶,接缝处全被太阳晒裂了!

嘿,敢情那一堆好话白说了!

不行,不能白说!他俩找一处烂泥滩,为接缝处糊烂泥。可那烂泥并非胶泥,细心糊好的水桶,一注入水,烂泥便片片剥落,水位又是直线下降……好在这副惨状终于让两位工厂动了恻隐之心,他俩承诺说:“你俩把水桶泡在水里浸浸吧,什么时候不漏了,再来叫我们,我们随时给你们捞鱼苗。”

那四只水桶被火球般的太阳燎晒了整整一天,干裂得太厉害,足足在水里泡了四、五个小时,直到半夜时分,总算吃足了水,胀没了裂缝,不再漏水了……

那晚的月亮倒是很帮忙,清清朗朗挂在空中,没有一丝云儿遮挡,敞亮地照着他们回家的路。山路虽崎岖不平,起起伏伏,肩上的担子又沉又重。但总算不再有未知的障碍。他们的双脚坦然地踏在坚实的土路上,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所有的饥饿和疲累倒也暂时消失了踪影!

                  尾声

可叹的是:二舅福薄,刚过六十岁,刚把几个子女养大、成好家,他便撒手人寰,瘁然而去。他在世间不曾好好乘过一次客车!倘若现在还健在,几个子女家都已有了自备车,二舅要怎样的尽兴乘车而不能呢?其实,即使他能再多活上三、两年,那时候,大客车小客车也已是随处可见,二舅要想乘车也不再是难事!就像我的父亲,那一年,村里架设电线,父亲是多么兴奋、多么骄傲着此生能看到家里亮起电灯!可也就差了那么三、两个月,他便与电灯擦肩而过,带着深深的遗撼闭上了双眼!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古今!”

倘若人生真的有来世,但愿二舅、但愿我的父亲,以及所有历经艰辛,却未能了却心愿的长辈们,下一世,能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吉祥、圆满!

乡村已经车来车往 乡村的夜,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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