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追辰 第七章 绝望之途
腕上的电子表滴滴地响了。
娜德揉着眼睛从地板上跳了起来。闻到旁边箱子里刺鼻的干草药味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捡起旁边散落的日记本，从书包里找了支炭笔，她再次对照日程的安排是否仍在计划之内。
本子上是她做好的旅行计划，一共写了70多页。
在每页的开头，都是当天的行程，需要注意的气候条件，以及生活必需品的补充计划。
作为头一次外出旅行的人，娜德的计划可算完备了。
其实正因为第一次出门，心里十分紧张，所以才反复地做计划，推敲了每一个细节，最后详细地写在了日记本上。
每一页的下半部分都空着，是特意留出来写旅行感受的。
她抬笔写下这样几行字：在太空中都快麻木了。地板上不是很舒服，不过睡了以后就觉不出来了，做梦的时候都以为是在家里。
娜德写不下去了，停下来以后深吸一口气，捂住鼻子，抑制住想哭的冲动。
自从离开家之后，大约有标准时间720个小时那么久了。她朝前翻了翻，知道在普特兰大约已经过去了三十几天。
也就是说，半个暑假都没有了。
窗外就是漆黑的太空和遥远闪烁着的众星，无比平静。
娜德看着外面浩瀚的星空，再也没有刚出门时的那种兴奋和紧张的感觉了。甚至连当初的决心，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习惯了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遥远又近在咫尺的一片苍茫了。
晃了晃发硬的脖颈和脑袋，她从书包里找出一点丘鱼干来果腹。虽然这些天都快吃得腻死了，可是她每次闻到鱼干熟悉的味道，还是会想起妈妈来。
不知道全家人会怎么看待她的不辞而别。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毕竟她会按时回去的，临走时留的那封信上都说明白了，她只想享受一个人的星际旅行。
不知道爸妈会不会报警来找她。未成年人是严禁独身去太空旅行的。但是最近，娜德做了无数离经叛道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了。
普特兰人的身份证件上被帝国标注为特等飞行素质，体检很快就通过了。要不然她还要接受冗长的身体素质训练，才能登上太空。
自己已经特意改装过了，还拿了妈妈的旅行证件，这种把戏有点幼稚，但是真的想要找到她还是不难的。
娜德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此行花光了所有的奖学金，却不知道能不能如愿。
她低下头，从包里拿出那本小册子。
按照原本预想的那样，张榜后她得到了总督夫人的奖学金。一等奖金十分丰厚，大约是父亲半年的收入，足以做很多事情。
她回家告诉父母，父母谈不上有多高兴，而且也没把这些钱看在眼里，只是说，你自己留着花吧。
于是娜德就拥有了全部的支配权。
她打算等去帝都的时候，就带着这笔巨款。有了它可以做很多事情，体验本地没有的特色游玩项目。也许，她还能跟菲特来个不期而遇之类的。
虽然不能天天见面，但是她和心上人整整一个假期都能离得很近。
不过，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却改变了原定计划。
总督夫人在颁奖的那天来到学校，说想给考试前十名的同学合影留念。
除了娜德，其他同学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奖学金。这些穿着校服的孩子们开心地集中在了一起，手里拿奖金的信封，准备合照。
有个娜德不太熟悉的女同学，突然喊了一句：“让菲特也来吧，我们想跟他一起合影！”
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毕竟菲特是真正的第一名。
于是菲特就被喊过来，站在了娜德的旁边。娜德从来没有挨着他这样近，觉得整条胳膊都贴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她生怕菲特察觉她剧烈跳动的心，从而发现她暗恋他的事，可是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娜德看了看站在菲特另一侧的那个女孩。刚才是她高喊了一句，大家才有了和菲特合影的机会。此刻她也兴奋不已，几乎靠在了菲特的身上。
菲特一动都没动，也没看任何人，只是盯着前方的镜头。
娜德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菲特一照完相就走开了，娜德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连手上的厚信封都差点拿不稳。
第二天，娜德就收到了照片。此时，她已经和另外九名同学一起，开始收拾去帝都游学的行装了。
和剧团去罗尔斯演出并观摩艺术馆不同，他们这次去是参观帝都的高级学校和各种先进的学习设施。
虽然有的同学抱怨说，为什么不是去游乐场之类的，但是娜德并不介意。去哪里都无所谓，她只盼望和菲特呆的时间长一些。要是能参观下菲特的母校就更好了。
她这些天高涨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打开信封，拿出照片为止。
看完照片，娜德并没有做出即时的反应。她慢慢坐在凌乱的床上，然后安静地躺了下来，就躺在那一堆准备去帝都穿的衣服上。
手里的照片，缓缓落在了地上。
上面，每个人都笑得很灿烂。除了菲特。
在这些并不好看的同学里，他像一尊美丽的雕像那样站在那里，格格不入。
娜德看了出来，他把自己绷得紧紧的，平静的眉眼下，其实满脸都是冰冷。
为什么说娜德懂得这个表情，这跟她对他的持续观察是分不开的。
在人群中本来就很容易注意到菲特，加上对他的迷恋，他的各种表情娜德已十分熟悉。
菲特有点洁癖，有点自视过高，这个很容易理解。毕竟他出身高贵，和本地人并非同类。他极力地掩饰自己，和大家打成一片，但是终究无法自然融入。
在某些有人举止不恰当的时刻，或者遇到难以容忍的事情，菲特的脸上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在这之前，娜德都觉得没关系。她甚至在心里为他开脱，王子嘛，终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回没法忽略过去了。他就站在她身边，和她挨在一起，却带着想要逃跑，保持距离的那种表情。
她当时不知道，还笑得那么灿烂。
这实在叫人难以容忍。
娜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天的。
她不再收拾行装，每天早上起来发现眼睛都是肿的。肿就肿吧，反正普特兰人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她自暴自弃地盯着镜子的时候，发现眼睛里泛红的血丝，和蓝皮肤搭配在一起简直难看到极点。
从看到照片那刻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以前她不肯面对这个现实，可是现在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种族不同这个事实。
菲特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普特兰的女孩子，永远不会。
无论是高调的爱丽莎，还是默默的娜德，还有在族人眼里非常漂亮的阿达拉，其实她们谁都没希望。
娜德在伤心之下，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不去帝都了，因为已经毫无意义。
她去无非是想和他共度暑假。可是看来，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些人在一起。他迫不及待地返回那里，也是为了摆脱普特兰人吧。
她想，她应该对菲特感到愤怒。他到底还是不愿和她的族人为伍的。
但是她没有办法把对他的爱意，一下子就转化成恨。毕竟菲特天天和他们在一起玩，从没瞧不起谁，也没有说过不恰当的言辞，完全说不上歧视任何人。
作为一个来到外星球的少年，其实他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只不过他从骨子里更习惯和自己的同类相处罢了。
娜德告诉梅莎夫人，她没做好旅行的准备，暂时不去了。梅莎夫人点点头，并未深究。
然后她就像个失去目标的人那样，天天在市内游荡。
她没叫任何人作伴，只想自己呆着。
有一天，她不知不觉晃到了星殿。
走出达拉卡市区，在一片暗红的原野上乱逛，娜德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祈福的地方。
在被侵略者统治的时代，族人没有办法再去星殿。
后来战争结束，大家又纷纷回到星殿之中，感谢星神的保佑。
因为识的字不多，而且也没有人愿意接受高等教育，所以族人们祈祷的时候，都是跟着大祭司一起唱诵一些古老而不知所云的祈祷词。
唱完这些词，就算完成祈祷了。
娜德想起战争的时候，妈妈拿着大祭司编的祈祷书，让她帮忙详细解释一下书里都是什么意思。
因为大祭司在长篇的祈祷词下面，用本族的语言标明了注释，所以娜德毫不费力地解释了出来。
从那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本族人的上一代，包括妈妈在内，都没有接受过帝国的系统教育，甚至连本民族的文字都认识得很少。
怪不得大祭司强行将祈祷书加入了学校的课程之中。
她沿着红色的小路往前走，一直走到星殿的外墙根上，驻足去摸洁白晶莹的石壁。
在非祈祷日，这里几乎没有人。
她沿着外墙转圈。这个七芒星的外沿实在是太长了，还有一个角快深入到海里去了。估计转完整整一圈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吧。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停下来，就这样沿着白墙慢慢地走着。
走了差不多一个标准时，她才折返回来。天快要黑了。
巨大的粉红色的糖果行星，此刻就悬在天际，比恒星还要抢眼。
她以前看到这颗行星，总觉得象征了星神赐给普特兰的甜蜜生活。
族人每年都是轻轻松松地捕几个月的鱼，余下的日子就是各处度假和享受。
可是此刻少女的心事无比沉重，她一点也不觉得幸福了。
刚走出没几步，娜德就发现，星殿的大祭司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面对这个一脸失意的少女，大祭司觉得很是好玩。人被痛苦和绝望包围的时候，就喜欢往星殿跑。这个女孩子只有十三四岁，却满脸哀怨。
大祭司推断她可能是失恋了。不过这么小的孩子，真的懂得何为爱情吗？
“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不喜欢你，对吗？”
果然，那个女孩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然后点了点头，快要哭出来了。
大祭司推断，她这个年龄已经上中学了，肯定读过简易的祈祷书了。看来，应该在中学教育里加入更加高级的祈祷内容才对。
“这样吧，我这里有本书，你拿去读一下，或许心里面会好受很多。”大祭司决定在这个少女身上试验一把，看她能不能读懂这本用古代普特兰文字写就的祈祷书。
此刻，这本祈祷书，就躺在独自旅行的娜德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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