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直捣黄龙府，是谁的一厢情愿？

岳飞抗金是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从南宋到清代流传下很多戏曲，比如南戏《东窗事犯》、徽剧《朱仙镇》、京剧《八大锤》、昆剧《牛头山》等等。

岳飞剧照

至今还有人坚信，如果宋高宗不下十二道金牌令岳飞退兵，岳家军一定会直捣黄龙，收复失地。

遗憾的是，今日的我们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直捣黄龙只能是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

岳飞抗金这段历史中共有两团“迷雾”。

第一处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是“朱仙镇大捷”，据岳飞的孙子岳珂《鄂王行实编年》记载，在朱仙镇（今日开封市祥符区）500岳家军大破金国10万大军。

黄晓明饰演的岳飞

此事被元代史官脱脱和阿鲁图记录在《宋史》中：

“飞进军朱仙镇，距汴京四十五里，与兀术对垒而阵，遣骁将以背嵬骑五百奋击，大破之，兀术遁还汴京。”

但是国内外史学界有人断言，朱仙镇之役完全出于岳珂的虚构，主要理由是绍兴十年的宋高宗诏札和岳飞捷奏没有提及朱仙镇大捷，而且《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兴十三处战功录》也都没有提到。

毕竟岳飞死后，宋高宗与秦桧干预史官，岳飞后人也在美化岳家军。等到宋孝宗为岳飞平反，自然又要修改一部分史料。直到元代的宰相脱脱怀着对岳飞极大的敬意编修了《宋史》，关于岳飞的史料早已被修改得真伪难辨了。

岳飞与赵构剧照

第二处“迷雾”是“十二道金牌”。

《宋史》中记载：“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飞愤惋泣下”。《说岳全传》中写道：“不一时间，一连接到十二道金牌。”

杭州到开封，直线距离约800公里，皇帝在一日之内不可能得到岳飞的回复。那么宋高宗不等岳飞的回复，连发十二道相同的命令，确实很难令人信服。

况且关于金字牌的内容，如此重要的政府文书，官方史料竟然没有任何记载，不禁令人生疑。

金牌复制品

很显然，从官家史书或文学作品中无论如何推演，终究是徒劳。

今天的我们可以利用地理、历史、经济等诸多学科知识，站在上帝的视角，心怀理解之同情去再看这段历史。

诚然，岳飞确实是一位出色的进攻型军事将领，尤其是在武力孱弱的南宋尤其闪亮。

名将岳飞剧照

下面是岳飞抗金的精彩履历：

31岁，第一次北伐，从鄂州出发，收复了郢州（今湖北武汉）、襄阳、新野，在庐州（今安徽合肥）大败金军；

33岁，第二次北伐，收复商州（今陕西商洛）、虢州（今河南灵宝）；

37年，第三次北伐，收复颖昌府（今河南许昌）、郾城（河南漯河）、郑州、河南府（今河南洛阳）等十余州郡。

宋金对峙局势图

黄龙府位于今天长春市农安县境内，是辽金时代的军事重镇。黄龙府北面有松花江、两侧有东、西辽河的天然屏障，是一个进可战、退可守的地方。

徽钦二帝最终囚禁的地方，是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县）。纬度接近于俄罗斯贝加尔湖，一到冬天便是冰天雪地。

岳飞为了激励士兵喊出“直抵黄龙府，与诸军痛饮耳”、“迎二圣还朝”等豪言壮志，也就是说，不仅要打到黄龙府，还要攻破黄龙府管辖的五国城。

东北的寒冬

实际上，岳飞的这句口号，也仅仅是一个口号，是象征性意义大于实际军事意义的口号，要知道岳飞连开封都没有收回来，怎么可能打到现在的黑龙江？

在冷兵器时代进军黑龙江，这绝对是一个终极挑战，何况进攻方还是偏安一隅、内耗极大的南宋。

南宋时期棉花还没有普及，到了明代棉衣棉被才是进入寻常百姓家。

那么，没有棉花，南宋将士如何御寒呢？

棉花——曾经的奢侈品

西晋巨富石崇，没有棉衣但有钱，他在墙上挂锦绣壁毯、用大雁毛做幔帐、在地上铺西域毛毯。

北宋陆游没有棉被也没有钱，当他收到了好友朱熹送来的纸被子，感动不已，写了一首诗名为《谢朱元晦赠纸被》：“纸被围身度雪天，白于狐腋软于棉”，陆游说着纸被被狐狸毛要白，比棉被要软，其实这是陆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棉花在宋朝是进口奢饰品，要么从非洲经西域传至中原，要么从印度经东南亚传播的福建，只有王孙公子才能穿得起，在南宋的考古中只有贵族的墓穴中才能发现棉毯子。

南宋军士买不起丝绸、穿不上棉衣，所以麻布衣才是标配。穿着麻布衣的南宋士兵，一旦深入东北腹地，遭遇寒冬，后果不堪设想。

麻布坎肩复制品

这并非在抹黑岳家军的战绩，因为燕云十八州这一带一直是中原政权的软肋。

燕云十八州以南是农耕民族，以北是游牧民族，两者长期反复拉锯。但是双方需求不对等，农耕民族自给自足，有天然的保守性，草原上的牛羊对于农民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北方游牧民族为了抢夺茶叶陶瓷、棉麻丝帛、劫掠人口，却要频繁进犯中原。

所以中原民族能向北开疆扩土少之又少，而且还要付出巨大代价。唐太宗征服草原被尊为“天可汗”，却是以“节度使”这个政治隐患为代价的。汉武帝荡平匈奴，花光了文景之治积攒的财富不说，还拖垮了西汉经济。

燕云十六州

而其他大多数朝代，要么完全被北方民族控制，如元代和清代，要么时时受北方威胁，如宋代先后受制于辽金蒙，明代受制于鞑靼、北元、后金。

即使如汉唐这般强盛的中原王朝，一旦政权衰弱，也会不断地受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

甚至很多时候，游牧民族甚至能直接威胁到皇帝的人身安全。

汉高祖刘邦被突厥莫顿单于困于白登山（今山西大同），幸有陈平行贿敌军才得意逃脱。

刘邦剧照

宋太祖虽然统一了中原，却没有能力把燕云十六州从契丹手中夺回。结果靖康之变，完颜宗翰把徽钦二帝以及皇亲国戚400余人，从开封俘至东北。

到了明朝朱元璋也只是赶走了蒙古人，蒙古人回到了草原大本营，仍然威胁着明朝北疆，结果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今张家口怀来县）被掳至大漠。

历史上出征东北的军事行动也不少，比如三国时期的曹操亲征乌桓，因为后勤问题解决不了，最远也只能打到辽宁朝阳一带。而且在回军的途中，他的谋士郭嘉就没扛过恶劣的气候，病逝在途中了。

曹操剧照

隋炀帝时期，强大起来的中原王朝一度想再次征服东北，结果隋炀帝三次发动百万兵马攻打高句丽，都没能成功，尤其是第一次，在辽河流域直接被高句丽歼灭几十万大军。

清代的学者王夫之对于岳飞抗金的问题这样说：

“尽南宋之力，充岳侯之志，益之以韩、刘、二吴，可以复汴京、收陕右乎？曰，可也。由是而渡河以进，得则复石晋所割之地，驱女直于塞外；曰，不能也。”——（《宋论·高宗》）

即使南宋君臣一心，岳飞、张俊、韩世忠、刘光世毫无嫌隙，最乐观的情况也只是收复开封，至于收复燕云十六州，把女真赶到塞外，这是做不到的。

当历史的真相沉默在了黄沙迷雾中，剩下的就只有对岳飞的不断消费了。

1979年刘兰芳播讲评书《岳飞传》，导致百货大楼里的收音机被抢购一空。

刘兰芳

2013年黄晓明演绎电视剧《精忠岳飞》，为了适应电视剧的节奏，又把岳飞的故事重新打磨了一遍。

观众想看英雄，就塑造惊天动地的英雄；想看昏君，就塑造胆小怯弱的昏君；想看故事，就编离奇曲折的故事；想看爱情，就添加荡气回肠的爱情。

然而，只有对历史多一分好奇，才能从细枝末节中发现一些历史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