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麓拾遗

以前的烧饼油条和以前的纸质书

2021-01-20  本文已影响0人  徐小多杭州

    朋友发微信给我,建议写写杭州老底子的烧饼油条。那一刻,我在看电视剧《流金岁月》。电视里正好是陈道明扮演的叶谨言让倪妮扮演的朱锁锁看《围城》一类的纸质书。结果我脑子里,烧饼油条和纸质书就绞到了一起。今天看来是天意要我把两者合在一起说。

    这事说难不难。会说话的人,可以把癞痢头和痔疮药合在一起,说得难解难分。烧饼油条和纸质书好歹同属食粮一类,无非是肉体和精神之分。

那就先说肉体的食粮吧。

六十年前,我住在法院路口的庆年里。巷口有家茶馆店。茶馆店边上有家烧饼油条摊。天不亮,茶馆店里坐满了喝茶的,到了点,基本人手一副烧饼油条。

那时的烧饼油条摊真正是城市的一条风景线,街头巷脑随处可见。一面劳作一面与顾客打招呼的摆摊伙计,无论下雨下雪、天冷天热照摆不误。烧饼油条摊前总是有几个人先结清龙钿,再静静排队等着烧饼出炉,油条沥干。然后,钢盅锅、饭锡盒、天竺筷噼里啪来的就上来了,不过绝对四四一十六,个人取个人的,说声“门早会”就散了。摊里也备着裁成巴掌大的“申报”纸。大凡边吃边赶路的,“申报”纸摊在手上,先放烧饼,再把油条对折放在烧饼上,两手一拗,中式汉堡就成就了。

如果每天吃一副烧饼油条,一个月要对付毛两块“行钿”。如果每天两副加一碗“浆儿”就不好说了,一个月毛五块。普通工人四十来块工资,八分之一落到烧饼油条摊里,调到现在也是要想一想的。所以,在基本是“泡饭”当早饭的年代,能天天吃烧饼油条的,绝对是很“阔气”的。

我们家就只有我父亲很“阔气”,每天一副烧饼油条。我们只是“阔气”父亲的粉丝,天天看他实况表演。没办法,杭州的烧饼油条确实好吃。杭州人梁实秋就说过“小时候的早餐几乎永远是一套烧饼油条,吃不厌。”

光吃烧饼也很有味道。烧饼上面的芝麻是好东西。烤过以后,先以香味引起嗅觉继而挑逗食欲。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把芝麻写活了。说,一个旗人买了一只烧饼,细细咀嚼了一个多时辰。眼看要吃完,他伸出一个指头,蘸些唾沫,在桌上写起字来。蘸一口,写一笔。原来烧饼上的芝麻有些掉在桌上,他假装写字,把芝麻粘起来吃。可是有两粒芝麻掉到了桌缝里。那旗人绝了,装作一个字想了半天才想出来,高兴的把桌子狠狠一拍。芝麻震了出来。他再写字,把芝麻粘到了嘴里。

油条,特别要说老油条。“老油条”是杭州人嬉骂圆滑世故、油嘴滑舌的专有名词。老油条是回油锅再煎炸过的,算是“二进宫”。虽然看起来硬硬的,咬起来却骨落粉脆。有个笑话,监狱里抓回两个越狱的,问他们用什么撬开了锁。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坦白:“用老油条”。其实,如果我当年每天能有一碗用老油条再放些虾皮、紫菜、榨菜末泡的汤,犯罪的念头打死也不会有。

可惜,现在的油条不行了,刚出锅时的很阳刚,不到一分钟就萎了。烧饼就更不用说了,像薄胎瓷,对着太阳可以见光。烘烤的工具改朝换代了好几回,说是烧饼,其实就是塞进了各种各样馅的饼而已。

接下来说说精神的食粮。

杭州老底子的烧饼油条在五花八门的中西早点面前,优势已经日暮途穷了。书店里的纸质书,阿欣阿旺,何尝不是如此命运?

书 ,简写前为“書”,是个形声字。上面的“聿”(yù)是义项,就是笔。《说文》序说“著于竹帛谓之書”。《说文通训定声》 更明确:上古以刀录于竹若木,中古以漆画于帛,后世以墨写于纸。所以,“书”作名词,指的就是留了字的简、帛、纸。想想过去也罪过,要找个书童帮着读书人挑满满一担竹简的“书”,想想现在更罪过,免费还要倒贴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帮着小二郎背一大书包纸的“书”,风雨无阻,风雨无助。

不过,纸书可是为人类,尤其给我们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且不说我们今天掌握的一点知识基本取之于纸书,就是平时交际也全仰仗纸书带来的底气,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想起二十啷当岁时,我是乔司农场某连队的座上客,基本一个月去一次。去了,就是讲故事。什么基督山、简爱、福尔摩斯之类的,虽然唇干舌燥,但香烟管饱,还落下个“极来事”的好名声。其实我无非就是去把看过的书复述了一下。

    书在当时是很有感情色彩的(言外之意:可以泡妞)。当时有部朝鲜电影叫《看不见的战线》:一位化装成教师模样的韩国越境特务,手拿一本书,和朝鲜的暗藏特务对接头暗号,问:“你拿的是什么书?” 答:“歌曲”。“什么歌曲”“阿里郎”。于是接头成功。...

    这个桥段后来在很多人的嘴里翻来覆去,滚瓜烂熟。以后发展到被人介绍对象时,也以拿一本书作为初识的辨别物。现在想想有点寿七寿八的,不过好歹也是尊重纸书,愿意把自己的幸福与纸书挂钩。

不断尝到书的好处,连锁反应的是买书成了我业余生活的重头戏。图书馆里可以借书,但就像从别人手里掰一块烧饼,是额外得来的,终究不是自己完全占有,吃起来很猴急,不能细细品味。好在那时的书选择不多。四十年前,我像要把白菜都拱光的猪一样愚蠢,立志要把所有的书都买下来。结果,等我住过的法院路纳入庆春路,原来与烧饼油条摊和茶馆店相依为命的庆年里也取而代之的被一家庆春路新华书店覆盖了,我才发觉我比猪还蠢。

新华书店每天进的新书远远多于卖出去的书,光是看看书名就可以在书店泡一天。事情还没完。以后比纸质书廉价且得之快捷的网络书大行其道,纸质书就奄奄一息了。

现在的事就很尴尬。你说烧饼油条没有啦?还有。你说烧饼油条一定比其他的早点好?我不敢说。你说纸质书你还买吗?我买。你说纸质书就一定比电子书上档次?我不敢说。那你叽叽歪歪什么?

其实对于我们,以前的烧饼油条和纸质书,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结。烧饼油条也好,书也罢,只是统称,只不过现在有成十上百的分支,各有缤纷。我们不反对,甚至都喜欢现在的一切。但是,我们经历过的那个年代,弥漫在我们特定的童年、青年、中年,长长人生旅途里的烧饼油条和纸质书,不可言传又不想失去的烟火气在慢慢远去,以致无法复得了。

这是我们必须面临的,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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