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威

一

我是在去年夏天第一次喝的百威，那天特别热，阿海约我吃饭，中午一点，太阳可以毒死一头牛。

“喝点啤酒吧”阿海抽着烟漫不经心地说。

“随便”。

“那就百威吧”。

阿海继续抽着烟，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大约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抽烟。我不喜欢烟味，可我并不讨厌阿海抽烟，我看着烟灰落了一层又一层，就像我在无形中堆叠起来的寂寞。

我偶尔也爱喝酒，可不胜酒力，稍微喝一点我的脸便红扑扑的，样子很丑。我喜欢那种红着脸，微熏，然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大哭的悲怆。那时我就像看电影一样，以为是别人的故事，哭过了倒头便睡，像一个观众，又像一个演员。人生不无凄凉，可有些凄凉，只有自己懂得。

百威上来了，阿海倒了两杯，我没有推辞便接住了，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阿海便笑了：“真喜欢看你这么豪爽的样子”。

我不解释，豪爽谈何而来，我一个人躲着哭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二

我一个人哭成狗的时候，阿海怎么都不会知道。

我爱阿海，是那种一眼的难以忘怀。

九月的昆明偶尔也会下雨，一下雨，便是那种刺骨的阴冷。我第一次看见阿海，在A大学的校园里，一大群新生排队报名，阿海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EMS的快递袋子，一脸的不谙世事与放荡不羁。那一天，我一共看见了阿海三次，每次都很匆忙，每次都是擦肩而过。

我想：如何开始这个故事，才能不辜负彼此，如何选择，才能不辜负青春。可命运总是如此无常，阿海根本没有给予我选择的机会，他便闯入了我的生命里，让我措不及防。

晚上九点，A大学西区的奶茶店里，我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漫无目的地翻阅杂志。我常想，生活就像一杯杯口味迥异的奶茶，换种口味便换了种心情，可喝来喝去却总是一个底味，喝多了还不免恶心。

“美女，买朵玫瑰吧！我们是创新社团的。”

我看着这些夺目的玫瑰，眼前有那么一丝恍惚，我忽然间感到紧张与不知所措，脸颊潮红。

“让我来给美女买吧！”

我闻声抬头，阿海一脸不羁的笑。

三

我注意这个女孩很久了，她每天六点半都会准时来到这家奶茶店，她总会点一杯奶茶，每次点单时都会纠结好久，可最终总会在木瓜味和芒果味中任挑一种。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一本书，带小说的次数最多，偶尔是杂志。有次，我趁她去卫生间，悄悄翻开她书的封面，上面用铅笔写了“燕子”两个字，字体有几分野性，我有一丝诧异，我猜，那定是她的名字。

我喜欢这种安静的女孩，生活规律，爱好单一，笑起来甜甜的，让人感觉很温暖，总会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欲望。每晚九点一刻，她就会合上书离开，我时常尾随在她的后面，送她到宿舍楼下。她的宿舍在东区，离这里很远，她每天都会走这么远的路，我猜，她也许只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一个人，享受短暂的生命的愉悦。

玫瑰太过妖艳，与她的气质极不相符，我常想，如果哪天我有机会送她花，我一定送她白色的百合，那样才是适合她的。可今天，我得买了这朵玫瑰送她，我怎么忍心，让她收到的第一朵花，便是自己送给自己的。

我看着她手捧这枝玫瑰，看到她由紧张、不知所措到现在的惊奇，我忽然就有点感动了。我真想上前抱抱她，告诉她，她的身边，一直有我呢！

我想：她真好，她是这般简单，这般纯洁，这般让人感到温暖。就像每天照在我脸上的第一束光。我忽然就想流泪了。

四

我手里捧着阿海送我的玫瑰，我看着阿海一脸不羁的笑，感觉真好。

昆明的夜是会动的，像一个怀春少女加速的心跳。我爱这朵鲜艳的玫瑰，我抬头看着阿海的笑，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温暖。

每晚九点一刻，在我起身离开的那个瞬间，我都能看到倚着栏杆抽烟的阿海，他总是那么瘦，那么忧郁，那么不谙世事，那么放荡不羁。我走在前面，我从来都不回头，可我知道阿海是在后面紧紧跟着我的，我像踩着七彩云朵，我是那般感动与欢欣。

阿海总是走到我们楼下的樱花树下便再也不走了，他有时会倚着树抽会烟，有时站会便转身离开了。我总会站在二楼的窗户旁等着阿海离开，阿海总会走得很快，只消那么几秒，他便和夜色融为一体了。有时，我会厌恶昆明这过于匆忙的夜色，但更多的时候，我则爱着温暖的黑，因为，它就是阿海的颜色。

阿海在我旁边坐下，不说话，依旧默默地抽着烟，我也不说话。我是多么珍爱此刻这庄重的沉默啊，我们似乎心照不宣。

“谢谢你”。

阿海淡淡地笑了，我总觉得他笑得很忧伤。我无名地开始了一阵猛烈的咳嗽，我看到阿海匆忙掐灭了烟，然后对我说：“对不起”。

五

我一开口，居然说了“对不起”。这不是我事先想好的台词，纵使我和燕子的故事有千万种版本的开场白，都不该是这声满含歉意的“对不起”。

可生活就是如此戏剧化，“对不起”不仅成了我和燕子的开场白，而且贯穿着我们所有的故事，为此，我恨透了我自己。

“走吧，我送你回去。”

燕子收拾起了她的书，默默地走在我身旁，这一刻，我期盼了许久，在我的脑海中一遍遍彩排着这个画面，可此刻，这一切是多么自然啊，像燕子每天都走在我身边一样，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一种浓浓的温暖紧紧笼罩着我。

在此之前的每个晚上，我只能悄悄地潜藏在燕子身后，目送她一步步向前，可如今，她就在我身边了，这一切是这般真实又是这般虚幻。是不是此刻，我需要开始这个故事才算不辜负我每日对她的挂念？可是我的心情却是这般忧伤。我很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燕子手中鲜艳的玫瑰似乎正在照耀与谴责着我的忧伤。

我并不是很快乐，即使燕子就在我的身旁。

六

阿海第一次走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发现他并不快乐。那天的夜很黑，晚风习习，让人感到些许凉意。

在一个三月的晚上，阿海第一次牵起了我的手，那天，他在朋友圈写道：“此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体味到幸福的真谛与美好，我就像一个贪心的小孩，盯着阿海的朋友圈，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喜欢三月春暖花开的浪漫，古人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喜欢这样的寓意与浪漫，阿海牵着我的手，从西区走到东区，那条路在那一天忽然变得那么短，似乎一下子就被我们走完了。

“回去吧”，在我们宿舍楼前的樱花树下，阿海放开了我的手。我抬头看看樱花树，樱花已经快要凋谢了，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三月里草长莺飞的爱情。

如果，这真的是爱情的话。

我和阿海之间总是淡淡的，我依旧每天都去喝奶茶、看书，阿海并不总是陪着我，但每晚九点一刻，他总会过来送我回宿舍，我们之间的话并不多，我喜欢阿海牵着我的手走路，那时，我心底总是感到无比踏实。

七

那天晚上，我把燕子送回宿舍后，我在她楼下的樱花树下站了很久，我的心就和晚上十点的昆明一样冰凉。

我恨我自己牵起了燕子的手却不能永远这么陪她走下去，我害怕看到燕子纯真如孩童的双眸，我害怕我在燕子面前，哭得没有了自己。

我准备出国了，我不能告诉燕子我出国的原因，任何理由在我不能陪她度完余生面前都是脆弱与无力的。

夜如墨般黑，我知道燕子站在二楼的窗户旁看着我，我不敢回头，我不知道怎么和燕子说分手，我该怎么向她道别，该怎样向她说声“再见”。

以前人们总是会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能在一起都是因为不够爱，其实这句话并不是绝对成立的。我爱燕子，我可以拿着我的生命去换取燕子余生的幸福与安宁。可是我不得不走，这个世界上充满着脆弱和无奈，生活里所有的故事都不能按着我们事先想好的步骤走。我们在年少轻狂，却需要用余生偿还这青春美好的悸动，后面的路再漫长，也不能给我一个当年安静的燕子了。

我看着飞机穿过云层，我离昆明越来越远，同样远离的，是我亲爱的燕子，是我美好的青春。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天黑了，想象着那远远站在二楼凄苦的目光。

八

晚上八点，华灯初上，我倚在昏黄的路灯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可烟灰终究厚不过我的寂寞。

阿海从国外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喝了百威，那是去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