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西瓜的故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爸爸​已经到了数数字的年龄，今天的早课是数西瓜。

菜园的一角有他的一片瓜地，晨光熹微，他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瓜地挪。空手，步伐已不矫健但也不是蹒跚，左手自然握拳，大拇指握在拳心依然能亲见变形的拇指指甲又扁又宽，徒劳地试图保护指腹而常年爆裂的指腹又暴露了真相；右手就那么是掌不是掌是拳不是拳地自然垂着……第一次认真地看父亲走路，发现他走路时两手不是自然摆动而是一前一后往后拨，让人想起船上的双桨，和桨拨水的样子像极了。

他不着急，这个早课没有时间限制，他知道他的那些个瓜都在耐心地等他，早一点晚一点他们都会见面，在晨曦里的早安问候就是一场不见不散的约会。他清楚他的每一个瓜的样子，有的还躲在瓜叶下赖床，有的已经拨开瓜茎揉眼睛了，那个瓜王可能又大了一圈正在骄傲地翘首以待，还有那个瓜妞妞今早一定已经成形了……

出了门有一道小渠，很浅但有点宽，爸爸走到跟前毫不犹豫跨了过去，后跨过的左脚底溅起的一朵水花，开放的泥滴有的留在裤腿有的散向地面。面前一行豇豆，开花的开花，抽条的抽条，这些和父亲都无关，他心里只有他的西瓜，可是他还是左瞧东望着:左边的大葱郁郁葱葱，旁边的黄瓜老幼都有，嫩的是今早餐桌上的一盘，老的可以削皮回锅和西红柿辣子大杂烩，这些也和父亲无关；右边的红薯尖倒是嫩得很，炒一盘就能吃出家乡的味道。

再过去是几棵果树:苹果树今年很偷懒倒是海棠果红了一树，1岁多的重孙很爱吃，但是要给女儿留一些尤其是要给上高三的外女留几个，她们回来的次数太少了，也不知留得住留不住，每次走过这里父亲都会反复想这件事，这件事情和他关系很大。老了老了所有的事情就都大不过牵挂儿女了！果树前面是幺儿种的一片苜蓿，今年荒了任其生长成了鸡鸭最好的饲料，每天下午要赶鸡鸭来放风补给，这也成了他的必修课，但是要看好否则会被母亲呵斥:看好看好，又跑进我的菜园了！想着母亲他就想笑，这老婆子，越老越精神了，早晨一挣开眼就到处是她的声音:老吕，快去看鸡。老吕，把鸭圈门关好。老吕，快去开水龙头。老吕，该吃药了。老吕……呵呵，这老婆子，能干着呢！

这样想着、看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挪到了瓜地，这才是他的天地，从开春刨地到现在摘瓜，来了多少回已经无法统计了，但是他喜欢。一到这里心里就踏实就高兴，今天，女儿回来了，他要挑一个最长面子的瓜，当然也是今年这块地被摘的第一个瓜，他不用去找不用去敲。走在路上就已经排查过或者说择优选取过了，就是第一个埂子上从左边数的第二个大瓜，这个不是瓜王，可他是最早成型的而且晒的阳光最多，在田埂上饱受阳光普照而又不被渠水浸泡，是最好不过的。

这样想着，爸爸走到瓜前，毫不费力就把老二抱在了胸前，脑海里全是挑籽、挖坑种籽，一天跑三趟看是否出芽，浇水拔草，甚至和它说悄悄话的场景，终于等到成熟的这一天，这一定是个沙瓤子瓜，女儿最爱吃沙瓤西瓜了。父亲又看了看怀里的西瓜，他左手提着瓜把想要再次端详一下抚摸一下，就在他左手提瓜的瞬间，西瓜哐的一声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咯嘣一响，红红的沙瓤裂开在晨光中，甜甜的果汁飘在每一寸田地里……

这天的晨课很有意义，所有的晨课都是为了今天的晨课，课文的名字就叫《一只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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