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光以及死亡
要是说以往拖泥带水的细碎话是挤牙膏的话,午前的一番告白大概是一股足够的压力崩出一长串白花花的东西,落在池子里,一条头绳一样细长滑溜溜的水虫被吓得一动不能动,之后要迅速扭开,扭着身体翻转过来,反倒朝清凉膏气味的源头冲来了。乍眼看就两条虫,一条是水池的老住客,老生常谈长霉了一样;另一条就是这白花花新生的虫,胖乎乎的,饱满的情和欲,一气长成了好大一条。
说好听是坦率,耳朵不喜欢的说法叫草率,跟着是责任的摆脱——罪恶,以及无从撤回的无力。准确来讲,这白花花的虫还没有长出翅膀,离了树叶的汁水,和传统的美便很难再相干。白花花的虫会以为翅膀不是奢望,也不是必需,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
不愿再讲告白的事。
契机在这白花花的虫被崩到水池之后,表达的欲望早泄了,接收的感官变得敏感。耳朵,各种声音,自然的声音、“自然之子”的声音、“自然之子”驾驭的各类交通工具——包括踩踏的草坪声。更细微地,是凝结在那些灯光里的声音,路灯的扑闪电流声、天边的声音。
这些光的声音照理说是不大可能为人耳所识别的。就按我走过的那几盏扑闪的灯说,听上去就像眼睫毛上下扫动的声音。天边的颜色,先是一层厚重的乌青:踩过傍晚的枯叶;向上叠一层寡淡的黄,那种蛋黄不均匀地少的蛋花,而且已经不再那么热腾腾了;夹在两条树弧之间的,一高脚杯装着的清浅血色鸡尾酒,气泡声(有时候是厚云挡住的红,那便是石岩洞穴外的海涛夕阳。这样说来,飞过的鸟成了洞穴以外的余阳飞鸟,世界成了洞穴里的世界了)。这样看,光里面的声音验证了它的流动性或者生长性。
这种鲜活的光会映照死态。阳光会照进哪里?从背后抱住爱人的香气厨房,风吹起的短裙,情欲的白床单。阳光照进的另一些地方,去抵着强光看那些光晕,光晕带来头晕,困乏以及睡意——睡意,这是关键。宽敞的地面,身体变得更冷,阳光去暖,阳光模糊了死亡的睡意。那些白炽的指示灯呢?有时候觉得像剥了眼皮的眼球,突兀地鼓着。白炽底下的树很漂亮,有时候太阳一样的月亮也能做出同样的效果——天地成了偌大的博物馆,成列着这些树的雕塑。他们的姿态,大概就是那些裸身人体杰作的范例,最最舒适的艺术形态。这时候静谧才是最好,静谧的生命形态更具震慑力,甚至是那些枯竭、僵直的似死的生命形态,比生和一切仿生的东西更美。